博雅按照晴明的吩咐,站在結界開端的符咒旁邊,據晴明說,鬼魅來時會很清楚。要等到彩衣踏入結界範圍,博雅才能開始吹笛。
至於什麼時候結束,晴明隻是微笑。
結束的時候,你就會明白了。
風突然大了起來。
博雅的手裏緊緊握著葉二,他看著靜靜跪坐在床褥前,始終昂首望著庭院的晴明,心裏明白這次自己絕對不能有差池。
稍有閃失,自己與晴明,也許就會這麼……
庭院裏頭,離房間最遠的燈火,突然地猛烈了起來。
博雅幾乎是屏住呼吸的看著。
本來跳躍著橘色火光的燈柱,以離寢宮最遠的櫻花樹為起點,開始爆裂出青藍色的光芒,而那光芒仿佛如同傳遞蔓延似地,接連不斷的向寢宮一路沿燒而來。
博雅隻覺得自己掌心冒汗,但他仍然紋風不動,隻是緊緊地握住葉二。
明明吹著風,火光卻絲毫沒有搖曳。
在那樣的青藍色火焰裏,帶著巨大蝴蝶翅膀、麵目全非的彩衣,如秋風落葉般飄搖著落地。博雅腦海裏,立刻浮現自己之前近距離看見的那張臉。
……光是回想,已經足夠自己毛骨悚然。
彩衣用一種踉蹌的步伐向著寢宮而來,而它的哀嚎哭泣聲,也由遠而近,越來越清晰。當妖物扇著那對巨大的蝴蝶翅膀,隨風撲進寢宮走廊的同時,最後兩盞燈柱的青色火光,幾乎是衝天而起。
在那樣的哭嚎聲裏,博雅將自己緊緊握在手裏的葉二,以他一如往常的姿態,就口。
博雅麵向庭院,所以看不見寢宮裏的情況,當旋律一起,博雅幾乎是本能的,就讓自己全心全意投入在葉二的音色裏。
晴明帶著些許微笑,靜靜地跪坐在原本應該由公主躺著的位置。麵目全非的彩衣扇著那對巨大的翅膀,像是迷失了方向似地在寢宮四周翻轉碰撞,淒厲而刺耳的哀嚎著一些讓人聽不出來的語句。
晴明輕輕地動了動嘴唇。
「……彩衣。」
像是聽見晴明的呼喚,妖物的動作有那麼瞬間暫停了一下。
晴明微笑,再喊了一次,「彩衣。」
「不——」明明隻是喊了兩次名字,彩衣卻像是聽見了什麼讓它無法忍受的咒語似地,那對隻剩下骨節的手緊緊地掐住已經血肉模糊的臉,然後朝晴明跌撞過來。
晴明的目光,望向博雅背對著自己吹笛的身影。
而後是彩衣衝撞上晴明的身體。
「彩衣。」
在彩衣撞上自己之前,晴明先一步地伸出了右手,他將食、中指並攏,正好點住了彩衣腹部,然後晴明做了一個輕輕向上畫的動作。
妖物於是驚天動地的作嘔起來。
晴明微微仰身,向後翻了兩圈,帶著一身紅衣飄飄,站定。方才博雅替他別上的那朵火紅蝴蝶,靜靜地在晴明臉側,翅膀微微的煽動。
博雅在吹笛的時候,是習慣閉著眼睛的。不但是為了讓自己專心,也為了更能感受葉二想對自己傳達的感覺。
是風聲,大得讓博雅忍不住睜開眼睛。
庭院裏頭狂風呼嘯,讓博雅呆了呆,兩排燈柱的火光幾乎衝天,櫻花花瓣暴風雪似地漫天紛飛,幾乎吹打上博雅的臉。
博雅本能地想閉上眼睛,花瓣卻在還沒碰到博雅的臉時,就像是被什麼力量彈開似地飛散出去,博雅有些訝異。
……這就是晴明說的結界的力量嗎?
晴明微笑地站著,指尖撚著一張紙人,他看著劇烈作嘔的彩衣,由那張已經塞滿了長發的嘴裏,不斷地嘔出暗紅色惡臭的液體,明明那副身體已經隻剩下皮包骨似地,卻又可以清楚地看見仿佛有什麼東西要蠕動掙紮著出來一樣。
「讓……唔嘔……吃、我吃……」
妖物掙紮著往前匍匐,晴明靜靜地看著這樣的彩衣,他將指尖的紙人貼近唇邊輕碰低喃了兩句,然後揮手。
於是紙人開始自己活動起來,像是貼附在地板上飄動似的,紙人輕輕滑動到妖物麵前。彩衣瘋狂地伸手抓握住紙人,然後狼吞虎咽的吞進口裏。
「好吃嗎?」晴明看著妖物問。
妖物沒有回答,隻是抱著肚子在地上瘋狂地翻滾,晴明輕笑,「看起來味道不怎麼樣呢……那麼,趁著有音樂,不如來活動一下吧。」
話說完,晴明的右手向前伸,手腕輕輕一個翻轉,在那同時,本來趴在地上的妖物,左手也猛地向前伸了一下。
晴明微笑,然後踮了一下腳尖,帶著身體轉了一圈,地上的妖物,也像是受到牽引似的,在地上滾了一圈。
「舞果然還是站著跳比較好吧……」
晴明笑著,再轉了一圈,彩衣像是控製不了自己的動作,踉蹌地邊轉圈邊站了起來。
外頭是漫天吹散的夜櫻,裏頭則是飛旋流轉的舞花。
在那樣令人目眩的光影裏,晴明隨著博雅的笛聲舞著,而妖物也受到晴明控製似地跟著舞動,由燈光看來,妖物的體內那種呼之欲出的東西越來越明顯。
晴明卻像是完全沒有看見似的,自顧自地旋轉著。
是因為腳下地板不停傳來碰撞的震動,才讓專心吹笛的博雅忍不住回頭。
他看見地板上一個小小的紙人滑動,順著那個方向,他看見彎腰駝背著的彩衣,相當痛苦地作嘔著,卻又像是被誰強迫著的要做什麼動作似地舞動著四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