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她:“想家嗎?”
電話那端,孩子沒有直接回答我“想”或“不想”,她猶豫了一會兒聲音很小地說“嗯”。
我又問:“想媽媽嗎?”
孩子依然沒有說出“想”或“不想”,她依然用含混的“嗯”回答了我,“有那麼多人跟我玩兒,有玩不完的雪……”
春節過後,我又一次通過電話找到了孩子,我聽到她從外麵跑進屋,呼哧喘氣,拿起電話就問:“媽媽,找我有什麼事?”
“找我有什麼事?”這句公文般規範的問話一下子把我問住了,我一時啞口無言,說不出什麼事。我傷心地告訴她:“媽媽找你沒什麼事。”
孩子說:“沒什麼事就別說了,小朋友們還在外麵等我呢!”
這時我聽到電話那端孩子的姑姑說:“還往外跑,鞋子都弄濕了,身上也是雪。”——她在給孩子拍打衣服上的雪花……我說:“要開學了,你該回來了。”
孩子說:“這些事你跟姑姑和奶奶說吧,我要出去玩了。”孩子放斷了電話。那一刻,我無地自容。
整整一個春天,麵對同事的關心:“孩子不回來了?”我總是環顧左右,不知所雲。後來,麵對家人,我又開始了編著不同版本的孩子即將回來的時間——孩子不願意回來,我實在說不出口。
我把這段日子的心情,寫成了一篇散文《年年歲歲》發在一家雜誌上。
孩子再度被接回來,已是盛夏。那晚,她規距地坐在沙發上,陌生得像個客人。她不說一句話,隻有眼睛裏裏外外跟我走,她一定知道自己離開我後讓我生氣的表現,她在等著我對她的一頓責罵。
我很疲憊,隻把那篇《年年歲歲》的散文遞給她,就去做飯了。
我聽到了孩子的哭聲。
哭聲冰釋了這段分離。
我問她:“為什麼哭哇?”
她像課堂上回答老師的問題一樣說這文章寫了媽媽關心自己的孩子。
其實她說得一點都不對,那篇散文隻是我對日子的一種無望心情。
記得少年時,就聽過那個美麗的紅帆船的故事。故事說有一個苦難的灰姑娘,她生活在一種寄人籬下的生活中,她度日如年,活得沒有一點意思。有一天,她終於活夠了,她想到了死。這時,一位好心的老婆婆告訴她,說她命裏有貴。隻要她肯活下去,就會等到海上升起紅帆船的那一天,那是一位王子帶著他的船隊來娶灰姑娘了……灰姑娘相信了這個故事,她就開始等。她等過了少年,等過了青年,海上依然沒有升起那片紅帆,灰姑娘有些動搖,可她依然堅持每天跑向海邊,並開始一遍遍向人們講述。講述那海上即將升起的紅帆,和那位即將娶她的王子……時間久了,人們開始譏笑她,說她瘋了。
一位富商聽說了這件事,心裏很難受,他開始花巨資,雇人造船隊。終於,在一個早上,在太陽剛升起的時候,灰姑娘每天遙望的那片海麵上,升起了,滿滿的,一大片,紅帆船……這個故事曾長時間濕潤過我的眼睛,為灰姑娘的活著,為那片海上的紅帆船。
孩子又回到了我的生活,無論風裏雨裏,每當我下班或外出回來,我就依然要望向我的陽台,在那裏,有一雙孩子召喚我回家的手臂,一雙等我再見的守望的眼睛。我曾想,那個美麗的紅帆船的故事,確實離我太遙遠了,我生活的海麵上不可能再等到那片紅帆船。可是,等孩子長大以後,我要告訴她,在我的日子裏,在我和她艱辛的歲月中,無論我帶給她是快樂還是孤單,孩子在我生命裏,她站在陽台向我張揚的手臂,確實是支撐我走向暮年的永遠不落的——紅帆船。
愛意寬大是無限
看見你一天天衰老的容顏,閃耀的夜晚,我怎樣把信劄傳遞給黎明……
向偉
當我兩歲那年,命運同我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
醫生明確地告訴父親:我患的是“骨髓灰質炎”,如果要使我的腿健全,必須采用一些有劇毒的藥材配合治療,但這樣做,對一個兩歲幼童的大腦的影響,可想而知。但不這樣做,我的腿又會留下後遺症。
一向好強的父親,看到自己的兒子將遭受如此巨大的病痛折磨,而不能完成他所寄予的希望,怎不心碎!但這是多麼無奈與痛苦的選擇。父親在屋子裏徘徊了一夜,他在兒子的命運欄中選擇了“頭腦”,因為他深信,在將來,一個腦力健全的人比一個肢體健全的人更有用。
然而我的作為沒有使父親感到安慰。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記得一次語文測驗,我隻得了28分。回到家中,父親非常生氣,舉起手就要打我,我本能地縮成一團。但那手始終沒有落下來,我抬頭望著父親,不知什麼時候,他的眼眶中閃動著晶瑩的淚珠。那淚珠宛如荷葉上的水珠,在父親的眼眶中晃動著,是那樣的晶瑩剔透,但它始終沒有落下來。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剛強的父親流淚。正是這次流淚,我的成績才發生一定的轉變。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已長成和父親佝僂的身軀一樣高的小夥子,我的性格也變得越來越倔強。我開始對父親沒完沒了的嘮叨感到厭煩,甚至不理睬父親的教導,父子之間的感情似乎被一堵無形的牆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