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樣去做的第一要著便是,我們必須舍去那種過於緊扣或緊貼實際或現實的做法,而是將這類感情放入希望而不是曆史中去研究。因為每個人在自我觀察時,他的一生在他自己的想象之中總是毫無光彩,麵目全非,但是整個人類卻並不如此。每個人透過他自己的往事都窺得見一層過失的泥淖,然而別人的過去卻是一片美好的光明。現在讓任何一個人重溫一下那些足以構成他生命之美以及給予過他最誠摯的教誨與滋育的佳妙關係,他必將會避之惟恐不及。唉!我也說不出這是因為什麼,但是一個人閱曆漸深之後而重憶起幼時的癡情時總不免要負疚重重,而且使每個可愛的名字蒙塵。每件事物如果單從理性或真理的角度來觀察常常都是優美的。但是作為經驗觀之,一切便是若澀的。細節總是悲切淒慘的;計劃本人則宏偉壯觀。說來奇怪,真實世界總是那麼充滿痛苦——一個時與地的痛苦王國。那裏的確是癰瘍遍地,憂患重重。但是一涉入思想,涉入理想,一切又成了永恒的歡樂,薔薇般的幸福。在它的周圍我們可以聽到繆斯們的歌唱。但是一牽涉到具體的人名姓氏,牽涉到今日或昨天的局部利害,便是痛苦。
人的天性在這方麵的強烈表現僅僅從愛情關係這個題目在人們談話中所占的比例之大也可充分見出。請問我們對一位名人首先渴望得知豈非便是他的一番情史?再看一座巡回圖書館中流行最快的是什麼書呢?我們自己讀起這些愛情的小說時又會變得多麼情不自勝呢,隻要這些故事寫得比較真實和合乎人情?在我們生活的交往當中,還有什麼比一段泄露了雙方真情的話語更能引人注意的呢?也許我們和他們素昧平生,而且將來也無緣再見。但隻因我們窺見了他們互送秋波或泄露了某種深情而馬上便對他們不再陌生。我們於是對他們有所理解,並對這段柔情的發展有了濃厚興趣。世人皆愛有情人,躊躇滿誌與仁慈寬厚的最初顯現乃是自然界中最動人的畫麵。在這一個卑俚粗鄙人的身上實在是禮儀與風範的濫觴。村裏一個粗野的兒童也許平日好耍笑校門前的那個女孩;——但是他們進入校門地卻見一個可愛的人兒在整理書包;他於是捧起了書來幫助她裝,但就在這一刹那間她突然仿佛已經和他遠在天涯,成了一片神聖國土。他對他經常出入於其間的那群女孩可說簡慢之極,惟獨其中一人他卻無法輕易接近:這一對青年鄰人雖然不久前廝熟得很,現在卻懂得了互相尊重。再如當一些小女學生以她們那種半似天真半似乖巧的動人姿態到村中的店鋪裏去買點絲線紙張之類,於是便和店中的一個圓臉老實的夥計閑扯上半晌,這時誰又不能掉轉眼睛去顧盼一下呢?在鄉村,人們正是處在一種愛情所喜歡的全然平等的狀態,這裏一個女人不須使用任何手腕便能將自己的一腔柔情在有趣的饒舌當中傾吐出來。這些女孩子也許並不漂亮,但是她們與那好心腸的男孩中間的確結下了最令人悅意與最可信賴的關係……我曾聽到人講,我的哲學是不討人喜歡的,另外,在公開講演中,我對理智的崇敬曾使我對這種人關係過度冷淡。但是現在每逢我回想起貶仰的詞來便使我畏縮不已。在愛的世界裏個人便是一切,因此即使最冷清的哲學家也在記敘一個在這裏自然界漫遊著的稚幼心靈從愛情之力那裏所受到的恩賜時,他都不可能不把一些有損於其社會天性的話語壓抑下來,認為這些是對人性的拂逆。因為雖然降落自高天的那種狂喜至樂隻能發生在稚齡的人身上,另外雖然那種令人惑溺到如狂如癲,難以比較分析的冶豔麗質在人過中年之後屬百不一見,然而人們對這種美妙情景的記憶卻往往最能經久,超過其他一切記憶,而成為鬢發斑斑的額頭上的一副花冠。但是這裏所要談的卻是一件奇特的事(而且這種感觸的非止一人),即人們在重溫他們的舊事時,他們會發現生命的書冊中最美好的一頁再莫過於其中某些段落所帶來的回憶,那裏愛情仿佛對一束偶然與瑣細的情節投入了一種超乎其自身意義並且具有強烈誘惑的魅力。在他們回首往事時,他們必將發現,一些其自身並非符咒的事物卻往往給這求索般的記憶帶來了比曾使這些回憶遭泯滅的符咒本身更多的是真實性。但是盡管我們的具體經曆可以如何千差萬別,一個人對於那種力量對於他心神來襲總是不能忘懷的,因為這會把一切都重盤造過;這會是他身上一切音樂、詩歌與藝術的黎明;這會使整個大自然紫氣溟蒙,雍容華貴,使晝夜晨昏冶豔迷人,大異往常;這時某個人的一點聲音都能使他心驚肉跳,而一件與某個形體稍有聯係的卑瑣細物都要珍藏在那琥珀般的記憶之中;這時隻要某人一個人稍一露麵便會令他目不暇給,而一旦這人離去將使他思念不置;這時一個少年會對著一扇窗而終日凝眸,或者為著什麼手套、麵紗、緞帶、甚至某輛馬上的輪軸而係念極深;這時地再荒僻人再稀少,也不覺其為荒僻稀少,因為這時他頭腦中的友情交誼、音容笑貌比舊日任何一位朋友(不管這人多純潔多好)所能帶給他的都更豐富和甜美得多;因為這個被熱戀的對象是體態舉止與話語並不像某些影像那樣隻是書寫在水中,而是像普魯塔克所說的那樣,“釉燒在水中”,因而成了夜半中宵勞人夢想的對象。這時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