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生第一課(1)(2 / 3)

我們一麵這樣說著,姑且把它當做一個故事的楔子,然後緩緩地點起一支蠟燭來,讓燭火照亮我們的眼眉,你看見木屋裏陳列著的那些古老的器物麼?發暗的銅質燭台,染著斑斑的蠟淚,有多少支燭光,在窗前的風裏哭泣過?古老的雕花自鳴鍾,滴答的趕著時間,它已經老得發出喘息的聲音來了。

平常我們聽的那些古老的故事,多半是由須眉皆白的老者講述的,他們手捏著長長的煙杆,吧著,噴著,那些故事和他們的臉都裹在沉沉的煙霧裏麵,看來仿佛很不真切似的。但任何老人,都曾年輕過,夢過,愛過,像燭火一般的點燃過,器物也是一樣,你如何能從一幅變成灰黃的畫幅裏,尋覓到當初它被繪成時的光澤呢?同樣的,我們如花似夢的年齡,歡笑的青春,也會隨著波流的時間轉暗,變成另一些古老的故事,這樣說來,一切古老的事物都是自然的,絕無可嘲可蔑的成分。聰明的人,會嘲蔑到自己的頭上麼?

當然是不會的,你們眼裏亮著誠懇熾熱的光采,會使我在述說時覺得安心些,我還不能算是老者,但至少,在生命的感覺上,有負荷很重的況味了。有人說,常夢見明天的人,都是年輕的,近年來,我常常夢見過去,那該是老化的象征,但我自認品嚐經驗,既寬慰又安然,若幹古老的事物帶給人的啟悟是豐盈的。

前幾年,多雨的冬夜,我從一份專談弈事的雜誌裏,讀過許多首屬於回憶的詩,據說作者是個弈人,但我毋寧稱他為詩人,他寫的詩,意境高遠而蒼涼,這在現代人所寫的傳統詩裏,算是極有分量的作品。我沒見過作者,更不知他真實的名字,隻知他詩裏展現的寒冷的江岸,排空濁浪聲,煙迷迷的遠林,紅彤彤的落日,在酒店的茅舍中,愛弈的主人把棋盤當成砧板,盤中不是棋子,而是片片魚鱗。不久景象轉變,呈現出細柳依牆,蔓草叢生的院落,如煙的春雨落著如同飄著,一對愛古玩字畫、更愛弈事的年輕夫婦,曾將生活譜成詩章,轉眼間,柳枯花落,變成曆曆的前塵,寒夜裏獨坐,聽北風搖窗,獨自拂拭,那況味豈非如澆愁的烈酒?!

一個落雨的春天,清明節前,我到墓場去祭掃一位逝去的友人的墓,看見一個滿頭斑白的老婦人,坐到她亡夫的墳前,身邊放著一隻籃子,籃裏放著沒織成的毛衣毛線,飯盒和水,她用一把家用的剪刀,細心地修剪墓頂的叢草。我好奇地留下來,看她從早晨工作到傍晚,仿佛她不是在剪草,而是在修剪她自己的回憶……誰能把古老的事物真地看得那麼遙遠呢?人在真正的現實生活中,隨時都會遇著這一類隱藏著的、古老的故事。

另一個落雨的春暮,和一位深愛古老事物的女孩在大溪鎮上漫步,看那條古趣的街道,參差的前朝留下的房舍,她說起童年時就在那兒上小學,放學時走過這條街,會呆呆地看老木匠雕刻桌椅和油漆木器,時間使老木匠換成新的年輕的木匠,而他們雕刻的雲朵,龍鳳和人物圖案,仍然如昨,仿佛在生命與生命之間,有一條深深長長的河流相通著。

她撐著傘,帶我去看一些更古老的,一家圮頹的宗祠,雕花的梁柱落在蔓草裏,排列著一代代有顯赫官銜的列祖列宗名字的石前,也半躺在湮荒的庭園中濯著雨,而崖下的大漢溪仍然流著,和從前一樣地流著。她沒有說話去詮釋和肯定什麼,她的笑容展在無邊春雨中,染上一些春暮的悲涼……更遠一些時日,有位朋友告訴我:郊區有個賣燒餅的老人,他的妻子早就過世了,留給他一個男孩子,他一個人除了起早睡晚忙生意,還得父兼母職帶他的孩子。日子飛馳而去,似箭非箭,至少在貧困中生活的人,感覺沒那麼快法,當那男孩子留學異邦時,賣燒餅的父親的生命,已經在時間裏燃燒盡了。孩子走後,每年也都來一兩封信,告訴老父他成婚了,就業了,購車了,買屋子了……成家立業的風光都顯在一冊彩色的相簿上,而賣燒餅的老人死時,緊緊地把那冊照他夢想繪成的相簿抱在懷裏,他的墓由誰去祭掃呢?

燭光搖曳著,我的聲音當真有些蒼涼沙啞麼?說別人的事,實際上和自身的事有何差別呢?新鮮裏含著古老,同樣的,古老裏也亮著新鮮,就那樣參差羅列,相互映照著,人生各麵,不都是透明的鏡子,能映出生命不同的容貌來麼?前人常慨乎懷古,寫出“折戟沉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的句子,那似乎太古遠也太重情了,若能隨手牽來,使古今融合為一,也許更使人獲得一番領悟吧?

我夢想煮物架上的蓮子粥,在煤燈焰舌上吟唱,恍惚中又聽到自己童年腳步踏在樓板上的聲音。

你們的第一首詩是怎樣寫成的呢?

掙 脫 死 神

也許,陷入絕境的人,如果不絕望,可以在一個關鍵的瞬間滋長出不可思議的勇氣和力量。

趙麗宏

消暑的最佳方式,莫如遊泳。假如能到江河湖海中去一顯身手,更令人心曠神怡。小時候最值得炫耀的壯舉,是站在高高的橋頭往蘇州河裏跳,等到從河底下鑽出頭來回望橋上,見橋欄後探出無數腦袋正往下看,便儼然覺得自己是了不起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