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生的樂趣(1)(2 / 3)

在中國,人們對一切藝術的藝術,即生活的藝術,懂得很多。一個較為年輕的文明國家可能會致力於進步;然而一個古老的文明國度,自然在人生的曆程上見多識廣,她所感興趣的隻是如何過好生活。就中國而言,由於有了中國的人文主義精神,把人當作一切事物的中心,把人類幸福當作一切知識的終結,於是,強調生活的藝術就是更為自然的事情了。但即使沒有人文主義,一個古老的文明也一定會有一個不同的價值尺度,隻有它才知道什麼是“持久的生活樂趣”,這就是那些感官上的東西,比如飲食、房屋、花園、女人和友誼。這就是生活的本質,這就是為什麼像巴黎和維也納這樣古老的城市有良好的廚師、上等的酒、漂亮的女人和美妙的音樂。人類的智慧發展到某個階段之後便感到無路可走了,於是便不願意再去研究什麼問題,而是像奧瑪開陽那樣沉湎於世俗生活的樂趣之中了。於是,任何一個民族,如果它不知道怎樣像中國人那樣吃,如何像他們那樣享受生活,那末,在我們眼裏,這個民族一定是粗野的,不文明的。

在李笠翁(十七世紀)的著作中,有一個重要部分專門研究生活的樂趣,是中國人生活藝術的袖珍指南,從住宅與庭園;屋內裝飾、界壁分隔到婦女的梳妝、美容、施粉黛、烹調的藝術和美食的導引,富人窮人尋求樂趣的方法,一年四季消愁解悶的途徑,性生活的節製,疾病的防治,最後是從感覺上把藥物分成三類:“本性酷好之藥”、“其人急需之藥”和“一生鍾愛之藥”。這一章包含了比醫科大學的藥學課程更多的用藥知識。這個享樂主義的戲劇家和偉大的喜劇詩人,寫出了自己心中之言。我們在這裏舉幾個例子來說明他對生活藝術的透徹見解,這也是中國精神的本質。

李笠翁在對花草樹木及其欣賞藝術作了認真細致而充滿人情味的研究之後,對柳樹作了如下論述:

柳貴平垂,不垂則可無柳。柳條貴長,不長則無嫋娜之致,徒垂無益也。此樹為納蟬之所,諸鳥亦集。長夏不寂寞,得時間鼓吹者,是樹皆有功,而高柳為最。總之種樹非止娛目,兼為悅耳。目有時而不娛,以在臥榻之上也;耳則無時不悅。鳥聲之最可愛者,不在人之坐時,而偏在睡時;鳥音宜曉聽,人皆知之;而其獨直於曉之故,人則未之察也;鳥之防弋,無時不然。卯辰以後,是人皆起,人起而鳥不自安矣。慮患之念一生,雖欲鳴而不得,欲亦必無好音,此其不宜於晝也。曉則是人未起,即有起者,數亦寥寥,鳥無防患之心,自能畢其能事。且捫舌一夜,技癢於心,至此皆思心調弄,所謂“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者是也,此其獨宜於曉也。莊子非魚,能知魚之樂;笠翁非馬,能識鳥之情。凡屬鳴禽,皆當以予為知己。種樹之樂多端,而其不便於雅人者亦有一節:枝葉繁冗,不漏月光。隔蟬娟而不使見者,此其無心之過,不足責也。然匪樹木無心,人無心耳。使於種植之初,預防及此,留一線之餘天,以待月輪出沒,則晝夜均受其利矣。

在婦女的服飾問題上,他也有自己明智的見解:

婦人之衣,不貴精而貴潔,不貴麗而貴雅,不貴與家相稱,而貴與貌相宜。今試取鮮衣一襲,令少婦數人先後服之,定有一二中看,一二不中看者,以其麵色與衣色有相稱、不相稱之別,非衣有公私向背於其間也。使貴人之婦之麵色不宜文采,而宜縞素,必欲去縞素而就文采,不幾與麵色為仇乎?大約麵色之最白最嫩,與體態之最輕盈者,斯無往而不宜:色之淺者顯其淡,色之深者愈顯其淡;衣之精者形其嬌,衣之粗者愈形其嬌。然當世有幾人哉?稍近中材者,即當相體裁衣,不得混施色相矣。

記予兒時所見,女子之少者,尚銀紅桃紅,稍長者尚月白,未幾而銀紅桃紅皆變大紅,月白變藍,再變則大紅變紫,藍變石青。追鼎革以後,則石青與紫皆罕見,無論少長男婦,皆衣青矣。

李笠翁接下去討論了黑色的偉大價值。這是他最喜歡的顏色,它是多麼適合於各種年齡、各種膚色,在窮人可以久穿而不顯其髒,在富人則可在裏麵穿著美麗的色彩,一旦有風一吹,裏麵的色彩便可顯露出來,留給人們很大的想象餘地。

此外,在“睡”這一節裏,有一段漂亮的文字論述午睡的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