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梅離開之後，孟懷仙也沒有心思再逛下去，她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再不說一句話，就連瓜爺郭是怎麼離開的，她都不知道。孟頤仙瞧著她一副精力耗盡的模樣，到嘴邊的疑問又吞了回去。現在的孟懷仙根本沒有心思搭理任何人。
回去的路，走得很快，孟懷仙像是在逃避著什麼，一路悶不作聲，直到進了內堂，才稍稍喘了口氣。
孟頤仙命小丫鬟新沏了一壺醒神的茶，可是沒等到茶水送過來，孟懷仙便獨自回到了房裏，將門閂了。
“妹妹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孟頤仙親手端著茶盞立在門前，卻敲不開孟懷仙的門。
孟懷仙將頭發解散了，呆坐在窗下，怔怔地望著樓下落敗的枯葉出神。那些葉子，今年掉了，明年又要長起來，年年歲歲，往往複複，可是人呢？致梅雖不是善類，但到底也是個無辜的下人，當年害她的人隻有鄺家，跟這幾個丫鬟沒有關係啊……她沒想到事情會落到這地步。
那姓郭的是逛遍了文後巷的，使的什麼手段，她不用想也知道，可是誰也不可能再像她一樣，重活第二次。
女子的貞潔意味著什麼，她清楚明白得很，像致梅這樣破落的下場，便是送給人家做侍婢也留待商量了，將來怎麼辦？她又能怎麼樣？這世界的天，到底是男人的天啊……
“妹妹，你出來呀？你有什麼事跟姐姐說，妹妹……懷仙……”孟頤仙一遍又一遍地叫喚著，又唯恐驚動了孟老爺，便不敢高聲，如此僵持著，許多問題便再也問不出口了。孟懷仙怎麼會認識瓜爺郭？瓜爺郭又為什麼要賣給她這樣一個人情？孟懷仙好像知道鄺家不少事，她究竟想幹什麼？
她究竟想幹什麼？這才是孟頤仙真正想問的。
孟懷仙沒出來，也沒出聲，隻那樣眉目淡淡地坐著，她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灰蒙蒙的天，隻覺得那雙手裏上也像鄺老太太一樣沾滿了鮮血。她以為自己可以狠心，以為自己可以毒厲，以為自己可以因為仇恨而變成另外一個人，其實她並沒有。
她頂著孟懷仙的軀殼，卻不可能像她那樣姿意不顧後果，她曾以為自己可以放浪可以狐媚，她曾以為自己可以像萬千狐狸精一樣，用美妙的身姿去喚醒男人的獸性，但是……她錯了。她錯在第一步，選錯了人，走錯了路。不是答應搶親，答應交易的人，就一定會恪守信諾，因為她終於有一天聽到了納蘭玨說，要娶她，要明媒正娶。
如果沒有前塵舊怨，她會很幸福吧，被一個這樣的男人捧在手心上，是會幸福的吧？
可是，這世間沒有如果。
納蘭玨隻能是納蘭玨，一生當中，她隻遇到了一次，在奇特的情景下相遇，相知，相愛……她還能求什麼？
“我是不是做錯了？”花一生去報複另一個人，是否太不值得，不……也許花一時的時間去報複他人，就已經很不值，可是她不甘心，她不願意看到鄺家的人過得舒坦，她趁著鄺賦生不在的時候興風作浪，她以為自己會有快意，可是沒有……她覺得心裏的恨越來越濃厚，像是沾了朱黛的筆，重重地拖出了墨跡，揩也揩不掉。她恨自己放不下，可是猝然放下，她又會更瞧不起自己。
納蘭玨聽了孟頤仙的話翻窗進來就看見了這樣一副情景。
他心愛的小狐狸精，他那個狡獪機敏的好妻子，此刻正披散著頭發坐在案前抄寫佛經。她身邊落滿了塗鴉過的紙張，像雪片一樣隨著秋風狂舞，猶如她不安的心緒。淩亂的閨房，仿佛變成了另一方天地，納蘭玨隻望天無數娟秀挺拔的小字，像蠅蟲一樣飛來飛去。他微微一怔，上前想從她手裏抽回毛筆，卻不料這一抽並不得力，她握得很緊，直到指節青筋暴起。
納蘭玨突然想起小時候跟著太子太傅念書的時候，太傅大人也喜歡從他手裏將筆奪走，而他每次都中了這招。太傅說，要看一個人專不專心，就看他的筆握得緊不緊……哼，原來竟都是騙人的！
他從鼻子裏輕輕哼了一聲出來，卻放棄了那支筆，改而將孟懷仙整個圈進懷裏，他的聲音很低很溫柔，有些沉沉地無奈：“懷仙，你這又是何苦？”
世間有很多做了虧心事的人才會去吃齋念佛，這樣的老太太在達官命婦之不隻幾多，但絕不可能包括了孟懷仙。他的下巴貼著她的長發，他的鼻息噴在她的頭頂，他的懷抱很溫暖，也很緊。孟懷仙便是想掙紮也掙紮不開。她握筆的手腕懸而未下，玉白皓腕在秋意之中愈加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