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晴了一陣子,到了九月底就又下起雨來。
鄺老太太風濕發作,痛得下不了床,鄺賦生怕鄺老太太不能起身行禮,便想將婚斯押後一些,可是老太太想那碗兒媳婦茶想得殷勤,隻是不允。
這一次迎親,鄺賦生隻好派了鄺簡生去,好不容易同莊家講明了情由,才得到了諒解。於是大婚的日子就這樣定下來。第三次穿上新郎倌的行頭,鄺賦生心裏早就沒有了什麼激動可言,但想起被納蘭玨搶親又逼債的那份侮辱,他那張文俊的臉上盡是殺氣。
鄺簡生出門,鄺老太太與鄺賦生輪流叮囑了幾句也便罷。
迎親的隊伍就這樣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鄺老太太靠在床上:“希望這次不要又像上回,娘親子不進門就被人給拐跑了,空歡喜一場。”
鄺賦生道:“娘親放心,這次陪簡生去的都是鏢局裏請來的鏢師,多是功夫架子,不會有事。”
鄺老太太看看天,念叨著:“天上毛毛雨,地下賢惠女,希望老天爺保佑,護著莊家那孩子一路平安。”
鄺賦生隨口道:“娘親放心。”
娘兒倆又在一處說了些話,他才告退出來,回到新房。
看著滿室紅帳,想想以後的日子,他竟連半點希冀也無,對著鏡子照了半天,才算擠出一點像是笑意的表情,皮笑肉不笑地難看。
吃了飯,他將喜袍脫了放在床頭,便招呼芝蘭進來了。
時新的鴛鴦被,剛掛好的紅紗簾,這滿眼的紅映著芝蘭的臉,一轉眼就讓這張平庸的容顏變得鮮活起來。鄺賦生就著芝蘭的手喝了兩口水酒,兩人便扯著鴛鴦錦被滾成了一團。芝蘭在被底裏佯作推拒,鄺賦生在被麵掀翻紅浪,兩人一場歡好完畢,重新整理好衣裝,新娘子那邊還不見消息。看看窗外,雨好像是越下越大了。
芝蘭將桌上的杯碟複原,又舉頭看了看燭上紅蠟,幽幽地歎了口氣。
她這一世是沒機會被人名媒正娶了,好在鄺賦生對她還算恩厚,竟然記得她要什麼。這滿屋子喜慶雖然是為另一個女人備著的,卻給她先享了,光念著這一點,她就覺得鄺賦生倍兒地好。可是想到他馬上就要與別人滾作一處,她心裏又不免酸楚起來。
鄺賦生隨便用了些東西,看新娘子還沒消息,便道:“這路上許是耽擱了,你替我去瞧瞧。”
芝蘭回身看著那飄紅的帳頂,半天才戀戀不舍地退出了屋子。
外邊風大雨大,吹得進她的袖口,身上還沾著鄺賦生的汗,沾沾地全是像海水般的腥味。她撐起把傘來,踩著木屐走下台階,忽聽耳邊一聲輕笑。
“哥哥成親,卻讓弟弟迎親,這禮數還真是奇怪,由來隻有富的壓倒窮的,沒想到欠銀子的那個才真正成了大爺,這種事說出來都怕會被人笑死。看來,相公還真是喜歡你啊。”
芝蘭轉過臉來,就看見碧靈倚在廊下,挺著個肚子似笑非笑地望著她。那眼睛都含著的冷意,倒是從來不曾見過的凜冽。
芝蘭被風吹得一機靈,縮了縮脖子,卻聽碧靈又開聲了:“努力了那麼久,肚子裏可有音訊了?你有沒有去看大夫?要是剮了相公那麼久卻發現自己不會生養,那可就是天大的罪過,不是姐姐我不提醒你,早些知道了早些好。”她摸了摸肚皮,也不等芝蘭搭話,就邁著蹣跚步子慢吞吞地走了,隻留了份背影給她看。
芝蘭撇了撇嘴。
自從她受寵後,碧靈就沒少給她臉色看,她早就看慣了。
這宅子裏爭風吃醋的事可少不了,今兒再進一個,便是三個女人一台戲,她隻要聽著鄺賦生的話將戲做足了,便不愁沒立足的地方,至於肚子裏……哼,她遲早也會有的!
她決意不理會碧靈的冷嘲熱諷,該怎麼怎麼著去。
……
從金平鎮到京城是遠,鄺簡生又是車又是馬地輪番坐,到了京裏屁股腚也差不多生了兩層厚厚的繭子。權好是一路平安,無驚無險。
莊夫人不舍得女兒遠嫁,又怪鄺賦生是派了弟弟來迎親,未曾親迎,便死按著時辰不發親。
莊老爺坐在上首,也是緊繃著個臉,他倒是不懷疑鄺賦生要照顧娘親的那份孝心,而是聞到了鄺簡生一身的酒氣。
“讓你替兄長來迎親,你倒好,一路悠哉遊哉,可是要走到明年去?你自己聞聞那身上的味兒,喜宴還沒擺開就飲酒了?這是將我莊家置於何地?”莊老爺看中鄺賦生這個得意門生,卻不意味著他能接受這一家子的鄉農習氣,鄺家這一再的失禮,他都忍過去了,可是看著女兒那張委委屈屈的臉,那一肚子火竟是沒處發。鄺簡生一進門,這火氣就撒到了他頭上去,莊老爺的臉色打他露麵起,就沒好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