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同舟共濟共患難(1 / 2)

芝蘭死了,死得還挺奇怪的,那雙眼是閉著,想必是為了將眼睛裏的水拚命擠出來,眼眉中縫的褶子都壓成了菊花,她的臉白且灰,印堂上更有一團黑氣,可是手腳卻挺直,沒有一絲掙紮求生的痕跡。唯一看得人心疼的地方,就是她那手裏的繡花鞋。

芝蘭的繡花鞋上繡著一對鴛鴦,起初他是不讓她繡這個的,不過她硬是喜歡,便偷偷地補在了鞋子上,那雙繡花鞋並不精致,鞋尖尖上都有些破了,她身上穿的也很破,像是被樹枝掛爛的,又像是被人刻意絞成了這樣,總之那一身襤褸竟比乞丐還難堪幾分。

芝蘭的耳朵隻有兩個小小的耳洞,一隻沒佩耳璫,平時怕它長滿了,便拿著兩根煮熟的茶葉柄串著,這一串就是近半年的光景。

鄺賦生雖然想過不再理芝蘭,但畢竟這丫頭是他曾經真心喜歡的,突然就這樣沒有了,難免會忍不住傷心,他看著那了無生氣的臉蛋,心裏滿滿地積了一潭水,那水漫過了眼睛,眼眶就被染紅了,氤上了水汽。

常煜站在他身旁,歎了口氣:“鄺大人,請節哀。”

鄺賦生搖了搖頭,很輕,也很無助,他還記得她與自己歡好的樣子,因為記得,便老覺得難以置信,前兒鄺老太太才說過,等芝蘭身子好一些了,再給她懷上一個,家裏不能隻獨有一個娃兒,他推拒了兩句,卻還是將這話記在了心裏,可世事難料。她竟這樣說都不說一聲,就去了。

心裏好似被利刃利破了一重表皮,沒有見血,但卻觸到了痛處,看不見的疼痛,抽幹了他全部的力氣。他喃喃地說著:“醜丫頭,我那樣對你,你還記得要帶著這雙鴛鴦繡鞋,真是……”

常煜見他傷心,自己也幫不上忙,便留下兩個府兵照應,自己又帶著人去往洪水決堤的地方看視災情了。鄺賦生從芝蘭用裏,用力拔出了那雙繡花鞋,也因為用力過猛,芝蘭那被洪水泡軟的指甲竟被生生剝下了一片來。她抱得那樣緊,好似用光了一生的力量。

鄺賦生難得泛起心酸,他哀哀地叫了一聲:“芝蘭。”

他叫,可是麵前的人卻永遠不會再回應他了,她不會再想著要做鄺家的主母,不會想著要有一個鄺家的孩子,不會想著獨占他,和他夜夜合歡,她什麼都不想了。她看起來總是那樣篤實,委實不帶愛相,可是他卻喜歡,他就喜歡這樣有耐勁的姑娘。可是也僅有喜歡的程度,就像一個玩具,壞掉了,丟掉了,頂多隻引得他一點傷心,多了,就沒有了。

鴛鴦繡鞋開了一道口子,真的是很舊很舊了,鄺賦生對女人小氣,從來不曾真正送過些什麼,特別是對芝蘭,就連一點點舊物也沒有讓度過,她走的時候,就這樣破破爛爛。

他捏著鞋子,忍不住墜了兩點淚,而就當他準備丟掉那雙鞋子放下這一切的時候,他突然捏出了一點貓膩。那鞋子裏是有東西的,是什麼?

他小心地,一點一點地翻開了鞋子的平層,終於看清了一團漿糊似的紙,紙麵上,隻有“銀通”二字是完好的,別的地方已經完全看不得,它被水泡得太久,糜掉了。

銀票!果然!她果然……他的手突然抖起來,那是整整兩百兩的銀票,是害得他差點就家破人亡的數目,可是就這樣被一個丫鬟淘走了算計了,非但如此,她就連死也不放過,都說錢財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可是芝蘭卻帶走了兩百兩!

剛才那一點傷心,在這一瞬化成烏有,他的眼睛終於紅了,卻不是因為眼淚太鹹,傷心太重。

鄺賦生突然向芝蘭的屍體撲過去,二話不說便揪住了她的衣領,死人梆硬地躺在他身下,任由他的膝蓋頂住了胸口,他不說什麼,握成兩拳的手突然展開了,照著那白生生的臉就左右開弓地抽打起來。

侯府的兩名府兵立時看得傻了眼。

“吃裏扒外的狗東西,虧得我那麼疼你,虧得我那麼疼你!你對得起我麼!死了好,死好活該!”他狠狠地罵她,又將口水吐在她臉上,可是她卻永遠也聽不到了。有紅的的螞蟥從她耳朵裏爬出來,絲線一般地吊著,像血。她結束了這短暫的一生,有得到,有失去,鄺賦生大概永遠也想不到,芝蘭臨死的時候,是平靜和。因為她覺得自己比喜桃得到的要多許多。

莊嫻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周圍是黑漆漆的一片,伸手看不見五指,她好像坐在海上,聽四麵都是濤聲。她摸了摸周圍,處處是冰冷的瓦礫,摸得再遠一點,她摸著了一隻冰冷的腳,她嚇得驚叫一聲,挪開了數步,卻差點向後摔進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