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懷仙夢見一個孩子,站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向她招手,那個孩子身後有一圈白光,像佛祖頭上頂著的佛芒,她慢吞吞地爬起來,向著那僅有的一絲亮光往前走。隨著她一步步走近,那孩子的影子卻在一點點縮小,等到她完全追上去,它卻已經變成了小小地一團。
“唔!”她感到小腹一陣墜痛,竟冒出了一身冷汗。夢醒了,沒有孩子,也沒有光,隻有漫天雲霞映在眼底,她的肚子開始“咕咕咕”地叫,可是卻口幹舌燥,一點食欲也沒有。有風吹來,吹得她的臉裂開似地痛,她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躺在這屋頂上,曬了一天的太陽,臉上的皮早就被曬傷了,做做表情都痛。
“你終於醒了!”莊嫻又驚又喜,她膽子不大,隨著夜幕降臨,她就更感到不安,隨著這恐懼的加深,她對孟懷仙的恨意就淡了,她多麼希望身邊這個人能夠醒來,哪怕是同她一起分擔這樣冷寂的黑夜也好。
“我相公呢?你有沒有看見我相公?”孟懷仙感到了肚中生命的蠢動,可是它越是動,她對納蘭玨的想念就越深重,她醒來第一件事不是為自己探脈,而是問莊嫻,納蘭玨在哪裏。她在夢裏沒能夢見他,一點也沒夢見,她害怕極了。
“這兒隻有我們兩個活人,沒有別人了,你、你要去哪兒?你不能丟下我!孟懷仙!”莊嫻接口說了兩句,孟懷仙也沒打算聽她說完,隻得了前半句,她便踩著殘坦要下地,莊嫻看著地上直沒膝血的稀泥,頓時全身發毛,她怕水,更怕這些與十一歲記憶相重疊的一切,荷塘、淤泥、冷冰冰的水……她很怕。
“我要去找我相公,我必須要找到他。”孟懷仙咬了咬牙,抿出了一口腥鹹,她的嘴唇皮都裂開了,這一咬牙,便崩破了皮,鮮血流了出來,塗在唇上,紅豔豔地可怖。
“可是你還發著燒,你這樣我怎麼能放心?孟懷仙,你別這樣,我們……我們,可以等天亮。等天亮有人來了,一切都會好的。”莊嫻畏懼地往底下看,她從來沒想過,像孟懷仙這樣嬌滴滴的人兒,竟會自己攀高爬低,她的動作一點也不生疏,臉上也沒有露出半分恐懼。尋常女人害怕的東西,孟懷仙好像都不怕,她不怕髒,不怕痛,不怕黑,也不怕鬼……相形之下,莊嫻簡直弱到了極致。
“你什麼時候那麼關心我了?你不是一直擔心我同你搶男人麼?我死了,你不應該是高興的?”孟懷仙搖了搖頭,向莊嫻伸出了一隻手。莊嫻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又縮回去。天色黑了許多,她看不太清了,她生怕孟懷仙會“不小心”鬆手放她摔死摔殘,可是要讓她一個人再這樣又累又餓地呆下去,她又沒這個膽子。兩相一對比,她又比孟懷仙矮了一大截。
她一個千金大小姐又哪會知道,當年的孔倩,是怎麼樣走十裏路為村人看病的?又是怎麼樣漏夜而歸的?她又哪會知道,當年的孔倩是怎麼樣攀爬山岩,背著藥簍去山裏采藥的?孟懷仙是養在深閨裏的,可是孔倩自小學醫,從懂事起就沒有哪一天不在外頭奔忙。
“放心吧,你救了我一次,我記得的。”孟懷仙的手腕有些不穩,隻是拚著力量托住莊嫻。莊嫻生得高挑,自然也就比較沉,孟懷仙咬牙挺住,又含了一口血腥。莊嫻感受到孟懷抽的不支,單憑一雙手撐在瓦沿上,一時上不得上,下不得下,她嚇得淚花都迸出來了,卻不敢高聲亂叫。
她怎麼也想不到,這樣一個弱不禁風的雙身子,居然還能挺著寒熱,伸手救助別人。而她這樣一個四肢健全,無病無傷的,倒像個廢人一樣。她的腳一直發軟,卻拚著那點骨氣一直忍著,直到雙腿落地才得卸了力,一屁股坐在了泥濘裏。她撲騰了兩下,十分狼狽地站起來。
“我終於知道我家相公為什麼會對你念念不忘了。”她輕輕一歎,心如死灰。就這樣一個完美的女人,她拿什麼去爭?孟懷仙生得比她好看,性子比她堅強,膽子大夠勇敢,還很聰明。這樣一比起來,她簡直就什麼也不是了。
“你家相公對我念念不忘?嗬……”孟懷仙沒有避忌,冷笑著沒答話,好在扶著莊嫻的手卻沒有立即鬆開。
莊嫻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一時著慌起來,生怕孟懷仙會借故甩了她,她反手握住了孟懷仙的衣袖,抓了一手的泥,可是她卻打定了主意不放手。“我記得那天他見過了你,回來便嫌我身上的舊裙子不好看,隔日我穿得漂亮了一些,他又罵我,說我這樣不端莊,我左右都不是人,想了半天,也隻能想到這一點。相公他……骨子裏還是想要個像你這樣生得好看又能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