鄺賦生回到家裏,隻從米籮裏翻出一捧陳米,這家裏沒個女人,早已經是亂了套。鄺家兄弟倆都不是什麼愛收拾的,瞧著這屋裏的零碎活計就心煩,早年的時候,鄺老太太也不愛做,一家人裏就是鄺惜雲勤快些兒,在鄺惜雲懂事之前,這一家五口人就像是睡在豬圈裏。
鄺賦生去井水淘了米,回來自己生了火,煮了一鍋白米飯,隨便扒了兩口,便摸去床邊昏昏沉沉地睡了。各種各樣的夢紛遝至來,擾得他不得安寧,可好在也不是什麼噩夢。
夜中的時候起來了兩趟,沒喝什麼水,卻撒了兩泡尿,再合眼時,便夢見了芝蘭。芝蘭還是初進門的樣子,眼睛有些呆,看起來憨憨的,鬢邊簪著一枝花,花瓣細細柔柔地在風中顫啊顫。他想起什麼似的,伸手去捉她的手,可是卻撲了一個空。
這是芝蘭死後第一次夢見,可是這夢卻隻有這樣一點點地長度,醒來想要再夢,已經不可得了。鄺賦生從夢裏起來,才發現襠裏都是腥的。他好些天沒有碰過女人,這時候居然有些把不住了。他心煩意亂地坐起,呆了一陣子,便要去尋替換的衣物。
他好不容易爬下床,打開衣櫃,陡地一摔門,啞著聲音大叫了一聲,跟著,數十隻灰不溜秋的老鼠一窩蜂似地從衣服堆裏跑出來,撒著歡兒奔遠。
他心中一緊,趕著將箱籠又打開了幾個,同樣有老鼠鑽出來,有的老鼠還不怕死,立著爪著四處張望著,直到他掄起東西來打,才慌不擇路地逃走。
屋子裏“吱吱吱”的慘叫連成了一片,鬧得他耳朵裏犯渾,他怒不可遏地逮著一隻跑得慢的,一腳跺下去,老鼠腸穿肚爛,死成了肉餅。“這什麼世道,竟連老鼠還欺著我?我就不信我今天打不死你!你來啊,你們都來啊!”他叫得大聲,整條巷子裏都知道了。
第二天,大家都知道了,鄺大少爺打了一晚上的老鼠,連夜血腥搏鬥,處處粘著老鼠的皮肉,屋子裏臭氣衝天。張家娘子實在看不過去了,捂著鼻子走進院子來勸。
“賦生啊,算了,這洪水之後有鼠患也不是新鮮事了,你將它們都趕走了就好,何必弄得這屋裏亂七八糟,你這樣……這裏怎麼還能住人啊?”
鄺賦生披頭散發地拖著一把椅子坐在院子中間,聽著張家娘子的話,他腦子裏還沒轉過彎來,他手裏拿的是衣槌,厚重的一根楠木,沉得手發酸。
張家娘子實在看不下去,又道:“賦生哪,姨也不是故意要拿話來刺你,可是都已經這樣了,日子,終還是要過的……一個人雖然是孤單了一點,不過好歹還有點家業,有這宅子,還有間鋪子……”
鄺賦生目光回暖了一點,突然像是恍過點神來,喃喃地道:“杏林長天,對啊,杏林長天……”
張家娘子喜道:“這就對了,不是還有杏林長天麼?將這鋪子開下去,總該是餓不死人的。”
哪知鄺賦生聽完這句話,反而暴跳起來,厲聲道:“杏林長天,杏林長天裏沒有養貓啊!這老鼠這般猖獗,那兒怎麼撐得住?”
張家娘子臉上一白,又見鄺賦生腳下生風,一轉眼就奔出了門口。她這才回味出鄺賦生話裏的意思,不由得也擔心起來。
鄺賦生一個人跑上街,人都還沒起身,他揣著鑰匙,擰開了大鎖,將門板踢開,便看見貨架上,櫃台上,藥箕裏,處處躥動著灰黑色的小小身影,它們乍然見到強光,先是一愣,便跟著開始四下逃命。那爭先恐後的態勢,形成了一堆堆密密麻麻的影跡,鋪天蓋地的覆上來。
“居然敢來偷藥吃,我打死你,我打死你!居然敢來偷藥……”他的聲音一聲大過一聲,終於引來了周圍路人的圍觀。對麵的回春堂也開了門,陳青樹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便又進去了。
屋裏坐著老掌櫃,正自吹得開水裏漂著的茶葉養神。
“預備鼠患的那兩天,鄺家沒人,到了這個境地,隻能是自作自受了。”陳青樹呷了一口茶,凝眉道,“秦叔,少夫人真有說,三十兩拿下回春堂?我看要現在出手,一百兩頂下,興許還能挽回點值錢的東西,但要再隔個三五天,這屋子便是十兩銀子給我也不要啊。”
秦掌櫃道:“這兒事事都是少夫人說了算,哪容得我們有半點置喙,除非你親自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