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懷仙回到府裏,孩子正在奶娘懷裏哭,老太爺在屋裏踱來踱去,等著她回來,立時眼睛一亮。
“懷仙你回來就好,這孩子哭了一下午了,誰哄也止不住。你來看看。”他接過孩子放進孟懷仙手裏,那孩子還是張著嘴哭喊不停,沒有半點收口的跡象。孟懷仙捂了捂孩子的額頭,又捂了捂自己的,發現的溫度似乎還要高一些。她慌忙將孩子放回納蘭老太爺手裏,不抱了。
“哇!”孩子在老太爺手裏哭得更厲害,越尖尖的哭叫,像貓爪一樣,撓得孟懷仙心裏陣陣發毛。
老太爺長籲了一口氣,道:“懷仙,你也夠了,這天天傻等著,連壞了自己又連累了孩子,何苦來?子珅是我的孫子,他有幾兩本事,我比你清楚,再說他將你母子倆看得這樣重,就是有幸生還,還不得巴巴地趕回來?眼下還是孩子要緊啊。”
孟懷仙哀聲道:“爺爺,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但是讓我就這樣放棄,我……做不到。”她死了還可以複活,那他呢,為什麼不能有奇跡發生?她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是納蘭玨給的,沒有他,也就沒有現在的她,沒有孩子,沒有將來……他這樣空然就不見了,沒有告別,也沒有留言,在她心裏,總還像許多個平常的下午一樣,他不過是去莊上看看,到了入夜用晚膳的時點就會回來。
她等著他,已然將這種等待變成了習慣。
這個孩子,她注定無法分神照拂,盡沒盡母親的責任,她都已經顧不得了。
“懷仙,你還年輕,大好的年華不能就這麼廢了,我們納蘭家一世為將,並是那古板人家,你也該為自己想想……這孩子不能沒有爹的,你考慮考慮……”納蘭老太爺還想說些什麼,可是孟懷仙卻怎麼也聽不進去。
她低首看了奶娘懷裏哭鬧不停地孩子一眼,輕聲道:“孩子沒事,隻是白天裏睡得多了,夜裏想走動,爺爺讓奶娘帶著他出去走走,瞧瞧院子裏的燈籠,也就不會哭了。”
“那你……”老太爺有點生氣,這當娘的不管自己的孩子,他還是頭一次見。
“我不太舒服,先回房歇著了,爺爺,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她是真的不舒服,手心裏發著熱,說話時已經有些意識模糊,她弄不清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隻得遠遠地避開人群,連丫鬟伸手相攙都顧不上,一轉身便往屋子裏去。
納蘭老太爺跟在她身後連喚了幾聲不見回應,隻得咽下腹裏這口氣,重重地歎息。
孟懷仙進到房裏,慢慢扶著床沿坐下,半天沒有回過神來,她摸了摸額頭,很燙,可是卻不由自主地攏了攏衣物,分明是感到冷。她歪著身子蜷進了被子裏,遠遠看見雪晴跟了進來,卻又忽地坐起來。
“雪晴,你別進來。”她心知有些不對,在雪晴進門時將她喝退了。
雪晴六神無主地站在門邊,急急地道:“到底怎麼了?少夫人,你不管小公子,又不肯讓奴婢伺候,這究竟是怎麼了?”這幾日,孟懷仙越來越怪,說的話,做的事,都有違常理,下人們都看不明白了。
“你等等。”孟懷仙按下心中的惡心,起身翻出紙筆,歪歪扭扭地塗了一個方子,想了想,又將其中的一味藥的用量改了一遍,才道,“你將這個方子拿給陳大夫,要快。和他說,這個方子裏的藥開出去都不要收錢了,金仙鎮有大難,已經等不得了。”
雪晴以為她在說胡話,一時接過了方子也不敢立即就走,孟懷仙卻瞪著眼睛吼起來:“快去,你要我說幾遍!這方子若是散不出去,大家都得死!”
雪晴聽到那個“死”字,頓時嚇了一大跳,便轉身往院外跑,這時迎麵遇上了前來請安的小米湯。
小米湯奇道:“雪晴姐姐,你這風風火火地是要去哪裏?我能幫上忙麼?”
雪晴急得冒汗,揪著她就像揪住了克星,將那方子往小米湯手裏一放,一疊聲道:“好妹妹,你將這個送去陳大夫那兒,你身手好腿腳快,一定不會誤事,見到了陳大夫就說這方子少夫人開的,還有,少夫人說,這方子要是開出去,不能收錢……”
“不能收錢,這什麼意思?”小米湯疑道。
“別問了,你照少夫人的意思辦就是,務必要送到。”雪晴將小米湯推出了門,再轉身回去找孟懷仙,卻敲不開孟懷仙的門了。她隻當是孟懷仙與納蘭老太爺置氣鬧別扭,卻又哪裏知道孟懷仙的心思。
孟懷仙今天在河堤上見著一具屍體,是從上遊浮遊而下的,跟它一樣順流直下的屍體還有很多,但唯有這一具的死狀和別的不一樣,這人顯然不是被洪水淹死的,事實上,被水淹死的人都已經被打撈得差不多了,現在河水上遊不是饑荒就是鼠患,日子都不好過,這個時候再死人,不是餓得沒米下鍋,就一定是鼠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