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青樹為那孩子號脈,見秦鳳和小米湯兩個還傻站著,便禁不住又問道:“少夫人怎麼知道上遊犯疫了?”
病疫疾症傳播之時需得爆發大麵積的傳染才能被人發現,可往往到那個時候受病者已半病入膏肓,藥石難靈,想救也救不回來。醫者大德,可是再有高明的醫術,也很難在鼠患瘟疫之中力挽狂瀾。孟懷仙以前隻治過一兩起羊瘟雞瘟,並不見得能有經驗未雨綢繆,加上她心中記掛著納蘭玨,更無心思照看他人,除非……除非她已接觸過染病之人。
陳青樹看著方子上淩亂的字跡,一時心亂如麻,他這幾日有意避著不去納蘭府,就是怕納蘭老太爺舊事重提,可如今孟懷仙有難,他又怎麼能坐視不理?
他照著方子抓了藥,命夥計去熬了。小米湯看他神色嚴肅,心裏也感到有些奇怪,便道:“我也不知道少夫人是怎麼知道的,她這幾天就隻去過壩上,還是執意要等著納蘭公子回來,誰也勸不住。我放心不下,總是想著去看看,除了看著她一天天消瘦下去,也沒覺得有些不妥,這方子是雪晴塞給我的,我還沒進少夫的房門就被她轟出來了……”
“也就是說,你今天沒見著少夫人?”陳青樹心下一沉,隱隱感到不安,轉身收拾了幾味藥,放進箱籠裏,又將方子收進了懷裏,他回頭衝著隔壁間的夥計道,“今兒你們早些打烊,我要晚點才回來。”再轉臉,又向秦鳳與小米湯二位道,“你們兩個都跟我去看看少夫人。”
秦鳳道:“可是有什麼不妥?”
陳青樹道:“到了才知道,快走。”
他知道這個師妹的脾氣,若她無恙,便絕計不會派下人來做這樣重要的事,小時候起,她采藥,切藥,曬藥,磨藥,樣樣都是親力親為,醫仁之道從不假他人之手,而這次委實有些不對勁。
秦鳳和小米湯看陳青樹臉色嚴肅,頓時也忘記了兩人還在鬧別扭的事,二話不說便跟著陳青樹出門。三個人在街上,沒出半裏路,便聽見有人遠遠地喊著:“不好了,亂黨要殺進鎮子裏來了!不好了,不好了!”
鄰鄉別裏鬧的亂子,三人都有耳聞,自從別處的鄉紳逃至金仙鎮以後,鎮上便人心惶惶,這幾日更是不停地傳來街坊鄰居合家遷徙的消息,可不,他們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小米湯聽著那些叫嚷聲,微微一怔,道:“居然來得這樣快?”
陳青樹道:“興許是因為瘟疫,上頭住不得人了,所以那些亂黨要另謀去處。”亂黨裏的人都是過慣了苦日子的,看見了富人自然眼紅,眼下這鎮上最打眼的兩家就是納蘭府和孟家,陳青樹這時想到孟家,心裏便亂成了一團麻。他想了想,道:“秦兄弟,能否拜托你一件事?”
秦鳳一愣,道:“陳大夫不必客氣,有話直管說來。”
陳青樹翻出藥箱,找出一味藥,放在鼻下聞了聞,又用紙包好了,才遞給秦鳳,道:“這味藥,勞你送給孟大家小姐,她一看就會明白。”秦鳳隔著那紙聞出了一股香味,陳青樹這紙裏包的竟隻是一味藥,茴香。
茴味,回鄉,陳青樹的意思分明是要讓孟家舉家回鄉下躲些日子。
秦鳳沒多說什麼,帶著那味藥轉身走了,小米湯目送他遠去,不甚放心,可是陳青樹走向納蘭府的步子又快了一些。她亦步亦趨地跟著,心裏隻惦記得秦鳳,到了門口也不知道。等她聽見門前的吵鬧,才猛地抬起頭來。納蘭府門口站著個髒兮兮的人,正指著門裏大罵不止,那人的臉被亂發遮擋,隻能靠聲音分辨出來者何人。小米湯幾乎要認不出那人來,倒是陳青樹失聲叫起來。
“鄺賦生,他怎麼會在這兒?”
那衣鶉百結之人,正是走投無路的鄺賦生。
一切如孟懷仙所料,鄺賦生守著那鋪麵,一直等到了山窮水盡時,秦掌櫃開出來的價一直在跳水,一百兩,八十兩,三十兩,三十兩……到了三十兩的界上,他實在忍不下去了。他帶著一肚子怨氣衝到了納蘭府門口,直嚷嚷著要見孟懷仙,如果孟懷仙不出來,他便以死相脅。
狗急跳牆也會要跳幾下,因著孟懷仙著人打了招呼,也沒有旁人敢收杏林長天,鄺賦生走到這一步,已經無路可退了。他恨,恨孟懷仙恨得咬牙癢癢,而往日的胭脂紅妝,終於在回憶裏變成了灰燼,生死當年,他對她,再無半分綺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