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往事湧上心頭,多少舊怨新仇,就像走馬燈似的在腦海中過了一遍。孟懷仙的膝蓋頂著鄺賦生的喉頭,四周的火光似染進了眼瞳,她的目光毒熱如火苗,迎著熱風陣陣跳動。
“我讓你嘴賤!讓你賤!”她這回不是用抽,而是用揪,擰住了細細的一點皮肉,就像拉橡皮似地扯得老高,手指用力一拈,林子裏便響起了殺豬似地叫喊。那種皮肉被夾斷的感覺,尤其殘忍。孟懷仙的眼淚稀裏嘩啦地流下來,一直流到了他嘴邊,他無意識地咽下了口,才發現那眼淚都是苦的。
明明麵前這張臉是昔日熟識的孟二小姐,可是鄺賦生卻感到那樣陌生。
他梗著喉管裏的“哢哢”聲,表達不出真正的意思,唯一能感知的,就是那胯間的熱意。林子裏飄來一股臊味,他居然被一個柔弱至此的女人壓著,泅出了尿。
“啊!啊啊!”他辱恥地叫起來,可是卻發不出完整的句子,甚至連個字也端不圓潤。
便是馬車夫那樣的局外人,也能看出孟懷仙與這個男人之間的仇怨有多深。尋常女子聽到這樣的辱罵,十之八九會哭成個淚人兒,隻有她,拚著一身骨氣,化成了滿腔怨恨。
林外不知什麼時候廝殺起來,霞光綻放,火光衝天,映在她滿是淚痕的臉上,映出一抹罕見的綺麗。她掐著他的脖子,手指軟了下來,他想掙紮著起身,卻又再一次被壓下去。
“姑娘,你這樣會掐死他的,姑娘!你醒醒,殺人……是要償命的!”馬車夫掩著鼻子,擋住了飄來的臊味,鄺賦生麵如死灰,隻怔怔地看著身上壓著的那個人,曾經幻想過多少次的情景,孟二小姐壓在他身上,將他細細地親舔,他們解決了孔倩,便可以名正言順地在一起,可是天公不作美,偏生讓仇人重生在這副夢寐以求的身子上,他還是頭一次知道,這娘們的力氣有這麼大。
“我就是想殺了他。反正今天會死很多人,多他一個不多。大不了,大家同歸於盡。”她喃喃地說著,突然揪住了鄺賦生的頭發,左右開弓地抽起來,曾經的糾結,曾經的為難,都在這一刻化為虛有。她曾經想過要放棄仇怨,她也曾經想過要與納蘭玨過上好日子,可是鄺家卻一次又一次地鬧出花樣。他們將一條條人命都算在了她頭上,仿佛那些生生死死的事,不是他人自找,就是孟懷仙暗害,他們還是和以前一樣,事事都怨別人。
“你瘋了,你相公還在外麵,他要是看見,又會怎麼想?孟懷仙,你醒醒!”他驚恐地看著她彎曲的手指一點點靠近眼球,他嚇得全身發抖,頭一次,他會覺得那張美豔如花的臉會比厲鬼般嚇人。寺內外兵金交鳴,殺喊聲連綿不絕,火燒樹林的劈啪聲掩去了他的呼喊。
她幽幽地望著他,好似永遠也看不夠的。
他不認識她,她也好像不認識他,唯一能夠聯係在一起的紐帶,就隻剩下仇恨。
可是目光一點點描摩,記憶一點點深刻,兩人同時想起了第一次見麵,第一次說話,第一次,她從家裏帶飯出來給他吃的情形。她那時候還是孔倩,清秀的鵝蛋臉比誰都溫柔,他從她手裏接過飯,聽見她甜甜地說著:“好吃嗎?以後我天天帶給你吃,你好好念書,將來考功名。”
他在心裏默默地回應:“好,等我考到功名,就回來娶你。”
如果沒有鄺老夫人耽著,他們也許真會有一段美好姻緣,可是世事總是難料。鄺老夫人聽說兒子被人“施舍”,當即吐了一泡口水,指著他的鼻子罵起來:“吃女人軟飯又算得什麼?你若是有本事,就自己成為有錢人,讓我和你那弟弟妹妹都住進去,享享有錢人的福。”
原本在心中升起的那點好感,瞬間被殘酷的指責吞沒,他在孔倩麵前,漸漸抬不起頭來。他記住了,她對他好,隻是同情他,可憐他,或許還是為了將來有機會嘲笑她,他不會讓她有這個機會的,不會有。所以,他要娶她。
他聽娘親的話,要將她的,都變成自己的,變成鄺家的。
如果說喜歡,也許隻有那素手遞來米麵飯時的刹那,電光火石的感動,很快就被深刻的羞辱感撲滅,他站在她麵前,連笑都是假的。他從來不知道,娘親的一句話可以產生這樣大的影響,以至於他再也不敢坦然麵對她對自己的好。
她一笑,他就不高興,他說女兒家不能笑得這樣燦爛,這樣不正經,其實,是害怕從她的笑裏看出嘲弄。他就連夫妻行房,都不敢看她的眼睛。若不是孟懷仙,他興許這一輩子也不會發現,原來女子柔情似水的時候,會是這樣地動人。
有一種東西,叫做養不親的狼。你對他好,他會視作施舍,你對他不好,他會視作仇恨,了然於心。你怎麼做都是錯的,他怎麼想都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