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六章 萬古成塵,滄海成灰(1 / 2)

法葉寺,如願塔。

景喚癡坐於燈下,燈火一動不動,一如他此刻靜止不動的心與思緒。

他很想讓自己認定那不過又是另一場幻境,但事實上,他再清楚不過,一切那麼真實。指尖的溫度,耳畔的風聲,以及身上與沉淵打鬥時留下的還流著血的傷口。刻意不施術愈合傷口,為的就是看睡一覺醒來,這些流血的傷口是否會消失。結果,自然是沒有,依舊血淋淋的傷口提醒著他,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真如,浮蘇,沉淵……忽地一驚,景喚連呼吸也停住,是真如領他去的,當時真如可在旁邊?若真如在旁邊,他可承受得住,應當是不在的,否則早已衝出來,不過沉淵既然已到,此時真如也已知曉了吧。

“為何那一刻我不能控製自己?”景喚當然不知道是被下藥了,他隻知道那一刻,他完全不能控製自己,分明要收回那一杖,分明也可以收回那一杖,但卻眼睜睜看著自己砸下去,還用了十成修為,一分也不曾少。正是因此,他才能肯定,浮蘇是真的已死於他手中,不再有任何懷疑,如此,幻境怎能不破。

不管是真是虛,浮蘇都已死在他手中。

“若要如此破劫,我早已下手。”或許,他所盼的不過是浮蘇眼裏看到他,然後發自內心的給他一個微笑,而不是通過他去看到誰。妒忌自己的上世,他大約是古往今來第一人,景喚自嘲地揚起嘴角,輕笑聲仿如萬古冰淵吹來的風一般寒徹肺腑。

“我推算到的時機,原來便是你死於我手下的時刻,秦浮蘇,你回來可好,我願以上世此世所有一切來抵。”明知道已經回不來,景喚又是一笑,到底沒有再繼續說什麼“你回來”的話。心中沒有所謂悲痛與悔恨,惟有的隻是失去所有期盼的無望,這一刻萬古成塵,滄海成灰,所有的一切已再無意義。

既死無望,誰人道涅槃能重生,死乃生之始;又誰道高山積於塵土,深海始於涓滴。如今,他所能看到的隻是一片空冥,空冥中,既無梵唱,亦無彼岸。最後,隻有一聲從空冥中來,然後一直重複——你已死去,你已死去,你已死去……

始知,何為行屍走肉,何為雖生已死,何為神魂軀殼。

緩緩閉眼,最後一念也消去,連那句“你已死去”也自靈魂中消失。此刻,他已同萬古成塵,已隨滄海成灰,至於是否能於塵埃中重建高塔,於灰燼中再燃火焰,端隻看“氣運”二字。

天宸:唔,佛身魔種,原來如此,幸而悟性沒丟,否則真得曆千百世而重修。

本來景喚鑽進一片空冥中後,天宸的神識就可以出來占據身體四處行走,不過,這一回天宸沒這麼幹。左右浮蘇無事,下世被幻陣所惑,他又沒有,那一身防禦法器,降十萬八千道雷去劈她都無事。天宸現在唯一要想的,就是一旦歸位,該找哪些人好好把賬算算,比如天道,比如滔天——以為奪舍成小孩,就沒人能看得出來,哼!

但,天宸沒料想到,下世這一次閉關便是九年,更沒想到,自己的下世廢柴起來極廢柴,能耐起來又極為能耐。一經出關,天宸便察覺到下世的不同,連忙神歸識海,再不放出絲毫。因為連天宸自己都差點記不起,禪宗又作頓教,一朝得悟,破界飛天。

法葉寺上空,鍾罄齊鳴,梵唱響徹,萬丈金芒自天際投下,罩在如願塔上。如願塔上原本那不起眼的石頭葫蘆被這金芒一照,竟瞬間化作一團渾金,然後廣照四方。玉潭禪師與寺中一眾弟子見狀,齊齊就地盤坐,口頌梵音。

他一出關,便可重證果位,眾人以為他會腳踏蓮花而去,但光芒漸消,梵唱漸歇,景喚依然在如願塔中不曾踏出半步。沒有人知道他悟到了什麼,也沒有人知道他為何留在此界,而不去重證果位。隻知道,片刻之後,一襲淡灰僧袍的景喚從如願塔下出來,門吱呀一聲,眾人便看到了他。

玉潭禪師看著景喚,道:“何不歸去?”

“有未了之事。”沒頓悟之前,浮蘇還能騙得住他,頓悟之後,除記憶傳承需重證果位之後才能得到之外,一切都已得到,所以浮蘇當初演的戲如今已騙不住他了。

不是情未了,而是事未了。

玉潭禪師點點頭,景喚的事已不再需要他過問,隻見景喚駕雲離去,方向應當是乘雲宗。說是事未了,到底是情未了吧,禪宗不忌****,何必呢徒兒,秦聖能捎個小丫頭一塊入聖境,你又不是不可以,況聽聞浮蘇師侄已是渡劫大圓滿,便是你不捎,她也能登臨上界。不過,玉潭禪師什麼也沒說,因這一個念頭,玉潭禪師仍舊覺得弟子還是他的弟子,看看還是那麼別扭又害羞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