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二本想起身走掉,但已經跟繆一的公公約好,就硬撐著坐下來,神情冷冷地不再說什麼。
傍晚,黛二在繆一的陪同下去了“誰誰”家。黛二問是否要給“誰誰”買些禮物,繆一說,“你給他買什麼都不算什麼,幹脆什麼都先別買,以後再說吧。”於是黛二就先不買什麼,等著以後再說。
黛二扶著繆一走進“誰誰”家的時候,正有個氣功師剛剛給“誰誰”看完病。他新近得了一種小便失禁的毛病,像退回幼兒時期一般,早晨醒來總是一床冰涼的尿濕;甚至在白天精神稍有緊張的時候,或在大會發言時的幾聲咳嗽,也會使他的褲襠洇濕一片。為此,“誰誰”吃過很多中醫偏方,連西醫也試過了,盡管“誰誰”對西醫深惡痛絕。但都沒有療效。
繆一從一進“誰誰”的房間立刻換了容顏,父親長父親短,問寒問暖,殷勤倍至。看到繆一如此苦心經營,黛二心裏說不出的滋味,她深深吸了幾口氣,使自己可以坐在沙發裏而不至於起身走掉。
那氣功師卻在一眼之間給黛二小姐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他身材頎長但不幹巴,看上去不到五十歲,體態中散發一種底蘊十足的溫情與魅力。他那鎮定自若的神情給人一種宗教般的超然的悟性。他的手很大,那手在空巾劃來劃去的時候,黛二在心裏遙遙感到一股博大溫熱的神力。
這時,一聲嘶啞的老鴉般的聲音從黛二小姐的頭頂和腳尖鑽入她的身體,她一時沒有搞清那是什麼聲音。待她敏覺地從那聲音傳出的方向追尋到發出聲音的初始點時,她望見“誰誰”的嘴唇在吃力地噏動。她還沒有來得及回味並判斷一下“誰誰”說了什麼,她已被“誰誰”的秘書很禮貌地引領到另一個房間。那秘書的毛筆字非常賄’池懸腕運筆,幾分鍾時間,黛二所需要的推薦信已經寫好,那秘書又冋到“誰誰”的房間簽了字,事情順利得有些令煞二意想不到。
辦完事,黛二就起身告辭。她不想再與繆一打招呼,她知迤自己除了對繆一還擁有一份憐憫,再也沒有其他。於是’黛二就悄悄地走掉了。
迕出“誰誰”家住宅的時候,戶外夜晚的天空像夢境一樣安詳。黛二小姐獨自站在“誰誰”家門外夢境一般的空曠裏,她想起了那個忽然變得陌生了的女友的隆起的肚子以及世界上千千萬萬通過不同的黑暗渠道鑽入女人們日益隆起的肚子裏去的事情。她的神思滑向遠方。她知道自己在夢幻裏活得太久了。她站在那裏,望著幽靜如荒漠的蒼穹,重溫起自己在夜夢中最常出現的幾個景象:第一個場麵,就是她獨自一入在四際荒涼的沙漠裏無盡地踐涉,秋風掀起她的衣服,褲管裏也爬滿幽幽的風聲,她永遠在走,卻永遠也無法抵達目的地;第二個場麵,就是她在擁擠不堪、嘈雜紛亂的樓群之間被許多人追趕,她剛剛甩掉一個,就又冒出一個,無數個埋伏四周的追趕者永遠會從意想不到的方位向她襲來;第三個場麵,就是一兩隻顏色淒豔、陰暗的母貓永遠不住地拌她的腳,它們的目光散發出一股狂熱、病態而絕望的光芒。黛二小姐冥冥中感悟到,那無盡的沙漠正是她的人生,那擁擠的樓群正是紛亂的情場,那淒厲的豔描正是危險的友情。
一陣夜風裹在黛二小姐的身上,把她從邈遠幽深的天空拉了回來。她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她知道自己把世界上的一切都看得過於認真和嚴重了,把天空和大地當成廣真正的悲劇舞台,把自己當成了真正的悲劇演員,並且過於真誠執著地恪守自己的演員職業了。
這會兒,黛二小姐開始判斷自己的位置。她的空間方位感從來都很差,她一邊費勁地明確回家的歸途,一邊為自己茫然混亂的思緒與情感尋找一條出路。
這時,那氣功師從“誰誰”家告辭出來了,他向寐二小姐這邊走過來。於是,很偶然地他們同行了幾步。氣功師的目光在鏡二身上停留了一瞬間,然後說:“你經常頭疼是不是?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幫助你。”黛二抬頭望望他的眼睛,它散發出一種者般無可抵禦的溫情,那神情就是一聲無聲的軍令。
“我有個診所,自己幹。主要是搞氣功。”
“花費很高嗎?”
“一般是收費的。我最近正在搞中樞神經係統以及一些穴位的研究。對你可以免費。”
黛二望著他,默默在心裏叫了起來:老天爺,就是他。”她稀裏糊塗地點了點頭,說:“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