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評論輯要(2)(1 / 2)

三、陳染的小說在感覺、場景和意象方麵具有獨特的藝術表現力。她的那些表達女性偏執的生活態度和怪戾的麼、理憊識的敘事,就其純粹的藝術表達而言,是極為精致美妙的,隨處可見她對語言的錘煉功夫,她對場景的表現和對感覺的強調,都顯示了她不同尋常的敘述能力。對那些極端的女性內心生活的體驗,對那種獨處的女性氛圍的創造,以及對自憐自虐的場景的細致刻畫,這一切都顯示了陳染有相當好的感覺一對生活特殊狀態的感覺和語言的感覺。當然,也可以反過來說,正是因為陳染非常注重感覺,正是那種極為奇妙的感覺支持了陳染對那種氛圍、情調和場景的表現。麵對現實的小說敘事必然注重外部的事件過程,時間容量很大,敘述人當然無法去顧及主觀化的細致感覺。小說敘事強調主觀體驗時,敘述人(或人物)的感覺就變得極為活躍。這些感覺總是在那些瞬間無限蔓延伸展,使那些瞬間的場景變得精致、奇妙而不可思議。陳染在敘述中不斷提到“像頭發一樣紛亂……”,禿頭的欲望是女性主義對性別身份所持的奇怪態度。一方麵是絕對的女性,對男性世界和外部社會的排斥,另一方麵,絕對的女性必然又是反抗現有的女性形象,這就使她們很可能變得“不是人”。這些偏執而偏激的感覺強烈地貫穿在陳染後來的寫作中,使她不斷地想入非非,使得她的那感覺和意象顯得越來越奇特。那些場景隨時怪戾地呈現,“像頭發一樣紛亂的”意象,給人以極深的印象。

四、陳染有勇氣創造一種自戀主義文化。“自戀主義文化”在當代中國並不是一個受歡迎的語詞,它與“元病呻吟”、“矯棵造作”、“遠離人民大眾”幾乎是同義語。陳染(以及她的幾個有限的風格相近的女作家》也正是在這一意義上受到質疑。盡管我個人更樂於讚賞一種銳利狂放的雄性風格,但是從當代文化多元化的趨勢而言,這種美學風格應該給予足夠的理解。

——陳曉明《無限的女性心理學:陳染論略》

陳染早期的小說可以說是平淡無奇,“小鎮小說”雖然引起過關注,但那時她仍然沒有逃脫文學時尚的引誘:胃域外新奇的表達技法加上奇觀迷戀,可以概括出她這一時期小說的主要特征。但她仍不失為一個講故事的好手,《小鎮裏的一段傳說》、《塔巴老人》、《紙片兒》、《不眠的玉米鳥》等,都有奇異詭秘的人物和刻意編織的結局。但“超凡脫俗”的憊誌控製並沒有為陳染帶來文學好運,她的這些小說在本質上仍然承傳著前輩的追求,奇特或獨特僅存於故事和人物的層麵,其內在聯係仍然古舊無比。即便她的成名作《與往事幹杯》除了進一步顯示了她作為青年女作家的語言修養和不凡才情外,亦無驚人之舉。肖濛與那個“大男人”的依賴關係,我們在傳統文學作品中早已耳熟能詳,與父子兩代入性愛的偶然巧合,使小說更像是一出戲劇,它的內在緊張隻是情節推動使然,而並非來自意隻深處。但《與往事幹杯》於陳染說來卻相當關鍵,這不僅在―這篇’〗、說使她在文學界聲名鎢起,重要的是那段“城南舊事”發生的場景成為她後來小說經典性的人文環境。那可以意會的尼姑庵氣息深埋於陳染的意識中,它彌散汗來成了一個不滅的象征或記憶,她的許多憊緒或氣氛都來自於尼姑庵,這個掩藏著許多悲戚故事的不祥之地,成〗’陳染小說場景譜係的發祥地或源頭。它被反複闡釋、編排,這一迷戀不是來自內心的情有獨鍾,而是作家從中找到了適於抒發或敘事的合適場合,或者說,隻有在那樣的氣氛中,她才能找到傳達自己、發現自己的理想情境。《與往事千杯》之後,陳染作為記憶稀薄的一代,她自覺地離開了“回憶”的寫作方式。閱曆決定了她編織故事的道路不能連續太久,而年輕卻“蒼老”的心路之旅,使她更適於回到內心,以自我反觀、叩問或追尋的方式書寫心理告白的作品。而這一轉變,使陳染成了名副其實的“今日先鋒”。

《另一隻耳朵的敲擊聲》是陳染至今最為複雜的作品,它為我們的解讀提供了相當豐富的內容,或者說,它包含了迄今為止女性主義文學最先鋒的內容。在乞術上它又混然不成,並無先入為主的概念化印痕,它顯示了陳染作為小說家的成熟。然而,在她的全部創作中,她表達的又不止是女性的立場,或孤獨地在一間屋中確立了女性獨立的身份,更為重要的是她對女性主義文學追求的超越,在二十世紀的夕照中向我們展示或訴說的女性的心路之旅和漂泊無歸的心靈秘史。她放棄了二十世紀以來文化英雄虛設的“曆史主體”的自信,同時也沒有世紀末“世俗關懷”的話語熱望,她憂心忡忡、漂泊無定、歸宿難尋,她失去了信任和期待構成了她小說作品的共同所指。她涉及過一係列男性形象:大樹枝、泰力、莫根、墨非、“父親”、“丈夫”、氣功師、醫生等等,不同的命名其內在編碼卻有著無可改寫的同一性,他們或者僅僅是一個性動物,或者是一個朝朝暮暮的花花公子,要麼吃東西時發出很大的聲響,要麼是一個無比自私的庸俗之徒,在敘事者的眼中,這個世界的男人亳無指望,她們能選擇的隻能是心靈的獨自遠遊。我還發現,陳染在小說中尤其喜歡使用諸如“門”、“窗”、“口袋”、“怪門”、“死門”、“夢中之門”等意象性詞語,這些懸浮的意象構成了她普遍的隱喻,它們雖然所指不詳,但卻喻示了渴望、填充、期待的焦1慮,而結局卻一無所獲,一如等待中的戈多。在她的那一間屋裏,重負隻能獨自承受,隻能在靈魂世界進行殊死的自我搏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