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麗蓉一直懷疑丈夫馬慶新外麵有女人。
怎麼會沒有?馬慶新義氣、明禮,眉目清朗,高矮適中,氣度好,舉止有派頭。有點權,相應的也有點錢。這些還隻是表象,骨子裏,馬慶新善謀略,具心計,想達到什麼目的,不用明確指示,總有察言觀色的下屬仰他鼻息。細想想:當今社會有點權又有點錢的男人,哪個明裏特別是暗裏外麵沒有女人?好聽點的說法叫“紅顏知己”。“知己”前麵加個“紅顏”便顯得別有用心了。比較宿命的陶麗蓉以往是不會在這方麵用心的,自從給馬慶新占過卦之後,才由不得多了份“用心”。馬慶新是1957年(陰曆)七月初六的生日,時辰不詳。卦者道:“時辰就是管細節的,前一個時辰出生的精明、心細;如果生在後一個時辰容易犯桃花運。”那馬慶新到底是哪個時辰出生的?他的父母在陶麗蓉過門之前,就都相繼去世了,馬慶新的時辰,成為一個永遠的疑團留在了陶麗蓉心底。
看馬慶新咧著嘴,露出有些煙黃的牙齒,眯眼笑,一副不急不慌的樣子,也許他知道自己是在雞叫前或是月黑風高夜或是烈日炎炎時生的,他母親生前應該和他念叨過陣痛來臨時的天象吧?但馬慶新反對陶麗蓉預測人生,從來不肯言明真相。馬慶新平著臉,嘴角微微下癟,一副不苟言笑,道:“你想看你看,別給我問。我就願意稀裏糊塗地過。”
“知道了。”陶麗蓉雙手支著後腦勺,頭一個勁兒向後仰,她有輕微的頸椎痛,這個姿勢讓她覺得舒服一些,隻要手頭沒幹的,她就把雙手支在腦後。抬起下巴,半閉著眼,輕微地晃動著身子,像在練什麼玄功。陶麗蓉理解人各有誌,她喜歡清醒的人生,即便是煩惱,隻要弄清了是命中定數,躲不過,那煩惱的程度似乎就減輕了。就在前些時候,陶麗蓉的一條水藍色絲巾不見了,那是弟弟陶二的一位朋友從瑞典帶回來的,俗稱“軟黃金”,握在手裏輕盈一團,抖開來卻有一麵旗幟那麼大,繞在脖子裏係個活結或是由它飄著,不同的係法可以係出不同的風情。記得絲巾是和首飾盒一起擱在頂櫃裏的,卻怎麼也找不見了,那是春節前的一個夜晚,陶麗蓉踩著家用鋁合金直形梯子,翻遍了頂櫃,沒見絲巾,躁得發際間冒出層層汗珠……
“找什麼?”馬慶新見她龐大的身軀立在梯子上,有些擔心。
“絲巾。去看馬波時還戴著的。你見了沒?”
“什麼絲巾?”馬慶新不輕不重地吐出一句。
連什麼絲巾都不知,當然沒見了。可屋裏隻有他們夫妻倆,難道飛了不成?
陶麗蓉當時並沒有懷疑是馬慶新送了誰,他犯不著在太歲頭上公然動土,陶麗蓉平常遇事隱忍,火了,作河東獅吼,也怪煩人的。況且,馬慶新要送別的女人禮物,東西多的是,首飾、香水、衣服,甚至直接送錢,物質是情感的潤滑劑。馬慶新當然也懂潤滑的功用,就在剛剛過去的那個春節,正好是洋人的情人節,可能是兒子馬波的提議,馬慶新竟送了一盒“金帝”巧克力給她,精美的包裝上結了個玫瑰色的紅絲帶,這讓陶麗蓉心裏一熱,感動了半天。可是隔了些時候,卻從電視屏幕上看到,節目主持人王曉玲係了條同樣的絲巾,她在采訪“環城綠化”的工程負責人,鏡頭中的王曉玲雖然隻是個側影,可她微微揚著頭,卷發中的一縷,先在頭頂上扭個旋,然後和一頭黑亮的長發自然垂在肩上,襯得臉部線條玲瓏有致,而那條水藍色的長絲巾長短不一地飄在身後,整個人像隻蝴蝶,輕盈欲飛。她這絲巾是哪來的?心裏疑惑又不能直接去問,便有些堵,身子一不暢快,燥熱變成汗水從毛孔往外滲,全身的肌膚如火一般發燙……潮熱盜汗,這大約是一年前突如其來的症狀。據醫生說,這是更年期綜合征的一種,很普遍。但陶麗蓉總是克製著不在馬慶新麵前發作,怕他發現她的老態。可每次症狀加劇,都或多或少和馬慶新有關,第一次暈眩盜汗就是因為偶然見到了馬慶新手機上那條可疑的短信。那以後,馬慶新就開始常常不接她的電話,有時候是上班時間,陶麗蓉突然想起什麼事要問馬慶新,打他手機,不是無人接聽就是響兩聲摁了,打他辦公室,永遠沒人。陶麗蓉想不出,馬慶新究竟有多少忙不完的事,就算國務院總理吧,接個電話的時間還是有的。
回頭見了,陶麗蓉問:“為什麼不接電話?”
“陪上級視察工作,不方便接。”
下次,陶麗蓉又打過去,還是不接。
再問:“怎麼又不接電話?”
“開會了。”馬慶新的回答總是比陶麗蓉的問話慢半拍,而且,眼睛不是盯著手機屏幕就是盯著電視屏幕。
這讓陶麗蓉惱火,又不能像個沒修養的女人那樣明著吵鬧,她多是竭力按下心頭的火,火變成汗珠從額頭上滲出來,等熱汗變冷了,她用毛巾揩去額頭的潮濕,有些沒好氣道:“會完怎麼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