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的時候,我寫了一份申請,終於獲準在學校看護草坪。這份工作既輕鬆,又可獲得300元的補助。我馬上寫信告訴父親,說是學校不讓我回去,還告訴他補助金的事。這筆補助對我和父親而言,是了不起的。因為弟弟還在上學,父親不能外出打工,種地又不能賺錢,我們的學費一直是個問題。我特別怕在這時候回去割麥子。我臉上的鐵鏽就是小時候在地裏幹活被太陽烤的,我常常為此而苦惱。上大學的這一年,臉白了一些,但兩鬢間的黑鏽還有一層。我始終覺得,這是我羞恥。它標誌著我的貧困出身和下層地位,暗示了我陰暗的內心。
程一濤也沒回家。他跟我不是太一樣,他主要是在晚上要替中文係團委書記值班。他的打算比我們宿舍的任何人都要長遠而實際,也遠比我們有主見和勇氣。
看護草坪是非常簡單的工作,我一邊看書,一邊四處轉著。學校裏還為我們發了太陽帽。從每天早晨8點鍾開始,到晚上9點鍾,我一直得守在草坪旁邊。暑假期間,大學生們走了,可是幾千名成人學生和一些自費生又來到了這裏。他們不像普通大學生一樣好管理,他們幾乎沒有什麼管理。成人學生還好一些,大多是些有社會閱曆的,不鬧事,可是那些自費生就難管了。他們本來在假期是沒有課的,但因為他們有一門全國統考課集體不及格,便在這裏補課,因為開學後不久就會考試的。每天晚飯後,成人學生踏著拖鞋就在這裏轉著,有一些就躺在草坪上休息。我的任務就是把這些成人學生勸說著離開。這些人走了,談戀愛的自費生又成雙成對地來了。他們一般都是好幾對一起來,提著啤酒瓶子,像社會上的地痞流氓,罵著粗話,目中無人地走進了草地。這時候,一般都到了晚上9點以後,也是我們下班的時候。說真的,我也不敢去趕他們走。在學校裏,每周都會發生血腥事件,大都是自費生們喝醉後發生的。他們發泄著對社會的不滿,發泄著對自己的仇恨。實際上,他們都很聰明,隻是不好好學習,考不上好成績而已。但他們對社會的認識卻是我們這些普通大學生遠遠不及的,他們應付社會的能力也是我們無比相比的。他們雖然在上學,但社會關係非常複雜。我們一般都遠遠地躲著他們。有一天晚上一點鍾左右,我和一個同學熱得睡不著,就到校園裏轉悠著,不覺間又來到草坪旁。草坪上好像還有兩個人。這是很正常的。我們就在旁邊坐下來,突然我們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在呻吟,發現是那兩個中的一個。我們慢慢地往前走了一些,才看清他們。天哪,兩個人正赤著身子在草坪上做愛,嘴裏還說著下流的語言。我們呆呆地看著,渾身的血直往上湧。同來的同學罵了聲“他媽的,畜生”後,我也罵了聲。我們都很憤怒。可是我們又都想看個究竟。同來的同學往前又走了一些,我也跟著往前走,沒防住發出了響聲。我倒反而嚇得往回縮,他也趕緊跟著我走,仿佛是我們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我們的聲音顯然驚動了草坪上做愛的男女。沒想到他們卻大聲地笑了起來。我們越發地感到吃驚。
回去後跟一起看草坪的其他兩位同學說了,他們不信,起身要去看。我們倆也是好奇心仍有,便帶著他們一起去。這回人多,我們不怕。有一個同學說如果這次去還在幹,就把衣服搶回來,看他們怎麼辦。我們到了草坪上時,發現那對男女已經擁在一起睡下了。有個同學大聲地喊著要他們起來,兩個人一看我們人多,才穿上衣服走了。
這件事對我們的震動很大。那天晚上我們再也睡不著覺了。起初,我們一致大罵這種有傷風化的行為,可是罵著罵著就有一個同學說,人家做愛與我們何幹?大家倒愣住了。是啊,與我們何幹?妨礙了我們的什麼?壓壞了草坪?損害了一種社會道德?有一個同學笑著說,還不是吃不了葡萄嫌葡萄酸,是我們沒有這個本事和勇氣,是我們沒有女人可幹。大概說中了每個人的心思。後來,有人說,我們四個人要一人講一個黃色笑話。
笑話講完後,一個同學很認真地說:“你說人和動物有什麼區別?什麼愛情啊,婚姻啊,不都是為了一個欲望嘛。”
有人反駁他:“愛情不一定有性欲的結果。”
“行了吧,你還柏拉圖呢?現在誰談戀愛還不想做愛?除了你,傻冒!”
“這就是人與動物不一樣的地方。誰像你,整個一個動物!”
“動物怎麼了?人老罵人家動物,說‘你個畜生’什麼的,我看畜生比人好些。畜生做愛還要講季節性,還要擇優進行。畜生並不像人類那樣,變著法子在方式上下功夫,又要吃藥,又要技巧,最後把自己弄出個淋病、梅毒,這還不夠,還非要弄出個艾滋病才行,誰知道以後還會弄出個什麼可怕的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