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3日晴
自從把程一濤打了以後,大家都覺得輕鬆了一些。他自己也仿佛解脫了。
他後來的女友來找他,他也沒理。大家覺得他有了一些骨氣。
9月4日晴
課越來越少,大部分人還是抱著外語書啃著,對學習恨之如骨。拿傳呼機的人越來越多,課剛上到一半,傳呼機就此起彼伏地叫了起來。時尚的東西越來越多。
今天,無產者說,西門外開了個網吧。這可是新鮮事兒,但無產者說,上網費挺貴的,而且上網速度特別慢,很費錢。
這些費錢的事肯定與我無關。升入大三時,心中的荒涼感和迷茫感無端地增加了。我越來越覺得自己遊離於同學之外。我的大部分時間還是在圖書館和街上度過的。假如我沒有接觸邊大師,我對哲學和宗教也不會那麼熱衷。閱讀和思考已經成為一種習慣。有一段時間,我如癡如醉地讀著尼采,覺得自己好像就是尼采本人。我的孤獨感似乎有了一種虛無的依靠。有一段時間,叔本華又成了知己朋友,人生的虛無感油然而生。讀來讀去,人生最基本的問題還依然是個問題。
班上來了一個留級生。他在去年因為失戀精神失常。在此以前,據說他有非凡的才華。他能把莎士比亞的著作倒背如流,能把我們最害怕的小說《戰爭與和平》和《約翰克利斯朵夫》讀上兩遍,並能把其中的章節背誦下來。這的確是個奇跡。至少在我們這一級是沒有這樣的人才。他和我一樣,不怎麼跟人來往。他住在我們隔壁,我們進去他隻是看看,並不跟我們打招呼。聽他宿舍的同學說,實際上,他還是精神有些問題。他在半夜裏會夢遊。有一天,有人跟著他出去想看個究竟。隻見他從衛生間的破窗戶裏爬出去,然後到自行車棚前。有些是沒鎖的車。他似乎也知道。他便騎著自行車出了學生區。月光很亮很亮。他來到一個籃球場內,開始一圈一圈地騎。他越騎越快,越騎越快,轉的圈也越來越小,看得人簡直要瘋了。但誰都知道,夢遊的人是不可以被叫醒的,那樣他會死的。眼看自行車快要翻了,他卻慢了下來。然後他又悄悄地騎著回去,原從衛生間裏爬進去,上床睡著了。第二天問他晚上去了哪裏,他搖著頭說不知道。他看來是真的不知道。
這事情在班上被傳得神乎其神。我卻很為他可憐。有時候,我覺得他好像是另一個真實的我。我想我有一天是不是也會變成他那樣。這種恐懼使我對人生更加失望了。
9月5日陰
下午沒課,大家都在沉睡。大約三點鍾時,我忽然驚醒。原來是窗外一棵老樹的枝丫經不住一隻麻雀的重量而斷了,把那隻麻雀驚飛了。其他人還在沉睡。再也沒有別的聲音。陽光悶悶地打在窗上。
我突然莫名地絕望起來,感到世界末日來臨。我趕緊起床,到外麵透了透氣。天氣依然很悶熱。我非常地絕望,不知道這是為什麼,隻覺得人生忽然失去了意義。
在過去的兩年裏,我沒有過這種異常的絕望。我有的是悲傷與痛苦,但隻要想想父親和弟弟,隻要想想我早逝的母親,生活的勇氣和意義就找到了。可是,今天不一樣。親人的意義也消失了。隻剩下我和世界。我那麼孤獨,世界那麼無情。我們仿佛也互不相幹。
9月7日晴
自從無產者發現網吧後,他的人生似乎有了歸宿。隻要沒課,他一直在網吧裏泡著,而且晚上也不回來。第二天見他人時,就他臉都成了黑色。上課的時候,他就爬在桌子上睡覺。馬飛在課間聽說後,就笑無產者:“肯定是看了一夜的黃色網站。”
馬飛很早就有了自己的電腦,很早就有專線上網了。他對無產者說:“這也好,以後我們可以在網上聊天。”
在無產者的這種精神鼓勵下,藍調和白領也跟著上網去了。
9月8日晴
我有我的地方。
黃昏時分,我一個人坐在學校西側一個廢棄多年的養殖場旁邊。很多棵大柳樹環繞在養殖場周圍。不遠處有一些堆積的垃圾。大概人們都覺得這裏肮髒很少來這兒。可我恰恰覺得這裏很幹淨,是一個世外桃源。我是在不久前發現這裏的。黃昏時分,我總是來這裏讀書。偶爾會有幾對戀人在這裏徘徊,但很快就走了。沒有我認識的人,隻有我自己。夕陽殘淡地打在樹上,仿佛在樹上做著最後的絕望的停留。遠處山坡上的樓宇間擠出一些綠色來,但仍然顯出大自然絕望的神情。
連續幾日來,我一直感到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