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7日大雪
又是一個大雪天。上午考完試後,突然覺得空前地無聊和失落,好像失去了什麼巨大的東西但又不怎麼傷悲。
我決定去看看她。給她打電話,她還在家裏,沒去上班。我便直接去她家。
她丈夫開的門,這是我沒想到的。她的頭發散亂,看上去剛起床。她給他介紹我是靈靈的家教。他看上去也沒有精神。我想他們大概又是吵架了。我道明了原因:“今天下午,我們放假了。我來看看你們,看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如果有的話,你們就直說,如果沒有,我明天就要回家了。”
她笑了笑,說沒有。她丈夫也勉強地衝我笑著,道著謝,說他現在再不出去了,要在這裏過年。
坐了大概十分鍾,我告辭。她把我送到門口,一幅精神頹唐的樣子。
我的心裏很不是滋味。
1月15日大雪
我回家了。父親和弟弟都很高興。在回家的前幾天,我們三口人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快樂中。可是,幾天以後,我們又恢複了從前的寂寞。
幾天來,家裏一直沒有電,我們很早就睡去了。在這遙遠的小山村,我想起了表姐。不知為什麼,在這裏,當我想起她的時候,她是那麼美好,我和她的感情也是那樣純真,再也沒有情欲的折磨,隻有關愛。她像是我的媽媽,好吧,我親愛的媽媽,以後我就專心做你的孩子,再也不要求於你。但她也像我的妻子,是的,就像我們山村人的妻子,我們純潔地愛著,純潔地過夜,沒有世俗中的那麼多情感的道德。
那幾天,我多麼希望她能跟著我,或者說我跟著她,在這樣的小山村裏白頭到老。
今天,我們三個人為過年準備吃的。父親在母親去世後才開始學著做吃的,到現在也隻學會做一些粗糙的東西。我和弟弟也不會。我們都想起了母親。
晚上,我們很早就躺在熱炕上。他們提前進入了夢想,我卻又一次想起表姐。我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背誦海子1988年7月25日在德令哈寫的《日記》: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籠罩
姐姐,今夜我隻有戈壁
……
今夜我隻有美麗的戈壁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隻想你當我第一次讀這首小詩的時候,我沒有感到它的魅力。可是,有一天,一位北大的詩人在學校辦講座時告訴了我們海子創作這首詩的背景:那時,海子迷戀上了比他大二十多歲的一位女作家。那位女作家並不漂亮,可是海子熱戀著她。一個夜晚,下著大雨,海子在北大的校園裏合著雙手,跪在地上,等待著那位女作家,直到第二天天亮。女作家受不了,就回到西部,海子就一路追隨而來,在火車經過德令哈時寫了這首小詩。
他為什麼要用姐姐這個意象?那一天我知道了,那位女作家對他,既是母親,又是情人。他隻有這樣稱呼,才不會褻瀆他的情感。
我被深深地震撼了。我不知道那位北大的詩人講的是不是真的,可是我寧願相信。由此我似乎理解了海子的內心和他自殺的原因。
我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默頌著,任憑淚水橫流。
1月20日大雪
今天就要過年了。我忽然想起了“表姐”。我從山村裏出發,走了五裏多路才找到一部公用電話。我撥通了電話,是她接的。她非常高興,說她丈夫也在,他們買了很多過年的東西。她說過去都是到她丈夫的老家過年,今年他們哪兒都不去,就在自己的家裏過。她問我怎麼樣,還問我的家裏情況。我給她說我走了五裏路才找到電話,而且這裏下著大雪。她有些感動,囑咐我一定要注意穿厚衣服。她還要我開學時給她拿些家鄉的特產。她那關切的語調,使我既高興,又傷感。
我為她能跟她丈夫和好高興,為她對我這樣的關愛高興。她的愛已神聖。她代替了我久已失去的母愛。
3月1日晴
新學期又開始了。大四的學生到處在找工作,帶來的消息越來越悲觀。我們也非常悲觀。尤其是無產者和瘦長老,他們的外語四級怎麼也過不了,畢業成了問題。但無產者似乎無心鑾戰,和藍調還是一頭紮在網吧裏。馬飛也沉靜多了。可能還是過慣了紈絝子弟那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新貴生活,他對創業似乎並不感興趣,而對守業更是力不從心。偶爾他也會對未來充滿衝動,可是他總是想:太累了,沒意思。於是,一切的偉大的衝動都付之東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