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你懂得!”
“咳,一個女孩子,何苦如此呀!”傅青山搖著頭說。“老早嫁人生孩子,不好嗎?……”
華生愈加憤怒了。他用力掙紮著繩索,想一直衝過去。但他不能動,幾個兵士把他緊緊地按住了。
傅青山微微笑了一笑,轉身對著那長官說:
“請把他們帶走吧。”
葛生哥立刻跪倒在傅青山麵前,用著幹啞的顫抖的聲音叫了起來。
“鄉長……開一條生路呀……可憐我阿弟……年青嗬……”
一直憤怒地站著的葛生嫂忽然哭著跪倒了。但她卻是朝著正殿,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抱住了華生的腿子。
“天在頭上!祖宗在頭上!”她一麵叫著,“這是什麼世界呀!……開開眼睛來!開開眼睛來!”
傅青山對葛生哥背過身子來,苦笑地說:
“這事情太大了,我作不得主!上麵有連長呀……”
“求大家給我求情嗬,阿品哥,阿生哥,阿浩叔……”葛生哥對著台上的人跪著,“可憐我葛生是個好人……阿弟不好,是我沒教得好……救我阿弟一命阿……”
“我們愈加沒辦法……”阿浩叔搖著頭說,“現在遲了,彌陀佛……”
但同時,台上一個老人卻走到傅青山的麵前說了:
“讓我把他們保下吧,看我年紀大,”他摸了摸一頭的白發,“世上的事,真是無奇不有,但說不定這裏麵也有可以原諒的地方嗬。都是自己的子弟,保下來了,大家來管束吧……”
“阿金叔的話不錯,我和他一道擔保他們以後的行為,”一個有著黃銅色的皮膚的阿全哥也走了過來說。“阿金叔從前是罌口廟的柱首,現在是享清福的人,請鄉長給他麵子……我呢,我是個粗人,從前隻會在海裏捉魚,現在年紀大了,連河裏的魚也不會捉了,已經是沒用的人。但像華生這樣的人材是難得的,他今年還給我們傅家橋爭個大麵子,捉上了一條那麼大的鯉魚……”
台下靜默著的群眾,忽然大膽叫了起來:
“交保!……交保……阿全哥說的是呀!……”
傅青山走到台前,做了一個惡笑:
“閉嘴!你們沒有說話的資格!你們忘記了自己剛才的行為嗎?……”隨後他看見群眾又低下了頭,便轉過身,對著阿金叔:“兩位的話有理,我是傅家橋人,我沒存心和他們作對……隻是這事情太大了,我實在做不得主,我們且問長官可以交保嗎?”
“沒有主犯,我們不能交差的,鄉長。”那長官搖著頭說。
“這話也說得是,”傅青山說,皺了一皺眉頭,但又忽然笑了起來,“好吧,阿金叔,阿全哥,我們到鄉公所去說吧,這女孩不是主犯,細細講個情,好像可以保的哩……”
隨後他對著台下的人群:
“求祖宗保佑你們吧,你們都是罪人!……阿曼叔的事情,由我鄉長作主!你們不配說話!”他又對著華生和阿波哥:“你們可怪不得我!”
“我並不希罕這一條命!”華生憤怒地說,“隻是便宜了你們這班豺狼,傅家橋的窮人又得多受荼毒了!”
“也算你有本領,”阿波哥冷笑著說。
傅青山沒回答,他得意地笑著走了。黑麻子和阿如老板做著鬼臉,緊跟在後麵。
幾個兵士踢開葛生嫂,便把華生、阿波哥和秋琴拖了走,另幾個兵士端著槍,想把台下的群眾趕散,但沉默的群眾像凝固了似的,一動也不動。那幾個兵士見威脅已不發生效力,隻好掮起槍,緩慢地退了出去。
祠堂裏靜寂了一刻,忽然又紛擾起來。大家看見葛生哥已經暈倒在台上,臉如土色,吐著涎沫。
“是我不好,……鄉長……是我不好……”他喃喃地哼著。
突然間,他掙紮著仰起上身,伸著手指著天,大聲叫了起來:
“老天爺,你有眼睛嗎?……你不救救好人嗎?……華生!……華生!”
葛生嫂把孩子丟下了。她獨自從台上奔了下來,向大殿裏擠去。她的火紅的眼珠往外凸著,射著可怕的綠色的光。她一麵撕著自己的頭發和衣襟,一麵狂叫著:
“老天爺沒有眼睛!……祖宗沒有眼睛!……燒掉祠堂!……燒掉牌位!……”
天氣突然冷下來了。天天刮著尖利的風。鉛一般的天空像要沉重地落到地上來。
太甲山的最高峰露出了白頂,仿佛它突然老了。東西兩邊的山崗變成了蒼黃的顏色,蜷踞地像往下蹲了下去。遠遠近近的樹木隻剩下疏疏落落的禿枝。河流、田野和村莊凝成了一片死似的靜寂。
沒有那閃爍的星兒和飛旋的螢光,沒有那微笑的臉龐和洋溢的歌聲。紡織娘消失了,蟋蟀消失了,——現在正是冬天。但,正如前人所說,冬天既已降臨,春天離我們也就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