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3 / 3)

我的本家伯父講到這裏,繪聲繪色,慷概激昂,學著崇禎皇帝上吊時的樣子,連連跺腳,我當時雖然隻有十一歲,但我已經有一定的判斷能力。我對崇禎皇帝臨死前的這句話,頗為存疑。我就問伯父,你這是聽誰講的。伯父說,聽老人們講的呀。你難道不相信嗎?我點點頭。伯父馬上不高興了,拍了一下桌子,說,你這孩子,怪不得你們學校不要你了呢,你連我講的都不相信你還能相信誰呢。我想想也是的。我連我先祖的事也不相信我還能相信什麼呢。

伯父沒有進一步責備我,而是歎了一口氣,凝視了我許久說,你在性格上很象咱們的這位先祖。我一怔,很有點受寵若驚。我扭怩了一下,表示了我的慚愧。伯父卻很認真地講道,我聽老人們說,咱們的這位先祖,小時候特別聰明,過目不忘嗬。我馬上說,我可不太聰明。伯父摸摸我的頭說,你麼,還比較聰明,但的確不如我們的這位先祖聰明。先祖家窮嗬,還不如我現在這個家境。先祖的父親供不起他讀書,他就站在私塾外麵聽。真是過耳不忘。裏邊的學生還沒學會,他在外麵已經倒背如流了。後來私塾老師免費收了他。三年之後,他就把這位私塾老師難倒了。他拿《論語》中的一些話質問老師,老師也答不出來。這位先祖,小時候脾氣也很怪,愛認死理,愛鑽牛角,三村五鄉的,都知道,大家敬佩他,又都煩他。他看什麼都不順眼,看誰都有毛病。連《論語》《史記》他都能找出問題,鄉裏的一些老秀才都怕與他答話,生怕他咬文嚼字,找出他們的不是。這方麵流傳的故事太多了。可惜我都忘了。我說,你能不能給我講上一兩個。本家伯父靦腆地瞥了我一眼,說,我不是說,我都忘了麼。他大概看出我執拗而懷疑的眼神,便說,那我就給你講一個吧。不過,我記不清這是他幾歲上的故事。有一回,村裏的一個老秀才,因為宅界和鄰居寡婦發生了爭執。老秀才明顯失理,卻強詞奪理,引起村人公憤。老秀才出言不遜,之乎者也地罵開了人。村民多數沒有文化,聽不懂他罵什麼。但我們這位先祖聽得懂,便與之辯駁。我們的先祖當時還是個孩子,老秀才根本沒有把他放在眼裏,又引經據典的嘲諷我們的先祖。我們的先祖毫不畏懼,一條一條地駁他的詭辯,老秀才終於理屈詞窮,敗下陣去。老秀才還不服氣,便道,還是孔聖人說得對,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我們的先祖就說,不是我們這些窮人難養,而是你這樣的腐儒刁民難養。孔子的這句話也是不對的,他說女子難養,不知這女子包括不包括他的母親。老秀才沒想到我們的先祖這般厲害,灰溜溜跑回去了。從此也不敢欺負鄰居寡婦了。我們的這位先祖了不得也。不僅辯倒了這個家產萬貫的老秀才,還找出了孔聖人話裏的毛病。了不得,真是了不得,自此,我們的先祖在那一帶便出了名。

“南霸天”將我這部分“自傳”拿去讀了。然後把我叫去,興奮地說,你的病因還真找到了。你這病是遺傳性的精神偏執狂。我冷冷地看著他,覺得他的神情很可笑。特別是他那個酷似“南霸天”的尖鼻子,和雜技團的小“醜”一模一樣,還有那自以為是的眼神,非常滑稽。“南霸天”對我的鄙夷不以為然,仍在那兒自言自語地唉歎,你這病,還真不好治,遺傳性的嗬,要是後天性的就好了,三個月保你康複,現在我就沒有把握了。我要沒把握,你就是找北京上海的那些醫生,也怕沒有好辦法了。你還是繼續寫你的“自傳”吧。我個人認為,你的文筆還是挺好,我很欣賞,你要不是遺傳性病人,我真想為我們這所醫院治出一位著名作家。我說,我可不喜歡當什麼作家。作家都是性心理變態者。“南霸天”很有興趣地期望我說下去。我卻一甩胳膊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