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聽他嘮叨,在診療室裏急躁地走來走去,最後我盯住他厲聲說,通信是公民的自由,也是一個病人合法的權利。“南霸天”依舊是一副開水煮不爛的神情,他翻著眼看了我一會,聲音冰冷地說,邵合作同誌,你冷靜地想想,你前妻還你兒子有多大可能?我楞在了那裏,一股涼氣從腳底向上湧起。“南霸天”從辦公桌裏拿出一瓶藥,倒了幾顆給我說,你一會兒把它喝下去,這是我們新進的藥。
“南霸天”的藥片,讓我睡了一天一夜。後來,我醒了,醒了也沒起,又接著睡,我覺得老這麼睡著,也挺好。我聽見男護士進來過兩次,接著“南霸天”也來了。男護士說,他沒事吧,別睡過去了。“南霸天”摸了摸我的心髒,又摸了摸我的鼻孔,放心地輕笑了一聲,對男護士說,沒事,以後劑量可以少點。
我等他們走了一會,才睜開眼睛,餘誌高馬上跑到我跟前,壓低嗓音說,起來吧,紅衛兵走了。我不想理他,又閉上眼睛。餘誌高卻再一次俯在我耳邊說,其實你隻要交待清了,小將們也就不批你了。我猛地坐了起來,喝斥他道,你走開,趕快走開。餘誌高臉色發白,險些載倒在地。他恐慌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回到他的床上,麵壁而坐。我望著他灰白的頭發,佝僂的背影,頓時覺得慚愧,我便對他說,老餘,對不起了。餘誌高馬上扭過身來,衝我嘻嘻笑著,討好地說,我一直給你望風呢。他們來得很有規律,每兩小時來檢查一次。我說,你又沒表,怎麼知道時間?餘誌高便得意地咧嘴說,我看天呀,我能從天色計算出時間。
我不想理他了,又埋頭躺下,開飯的時候,也沒起來,到是男護士端了一盆小米米湯和兩個饅頭給我送來。男護士看見我睜著眼睛,便用手指指已放在床頭櫃上的飯菜,說,吃吧,你別嚇唬我們了。我沒理他,又閉上了眼,男護士就坐在我身邊,語氣柔和地說,起來吧。我說,你走了,我就起。男護士便起身朝門外走,邊走邊說,吃了飯洗澡去吧,今天星期五。
男護士突然變得溫文爾雅,讓我頗有些意外。我想不明白,他何以變得這樣。我的肚子也的確餓了,便爬起來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吃過飯,我去洗漱間自己洗了碗筷。病人們都去洗澡了,空蕩蕩的走廊裏隻有我一個人,很寂寞,也很清靜。我喜歡這種寧靜的空間。
我從小就習慣了寧靜,習慣了孤獨,當我還沒有開始在人間說話的時候,我就經常一個人坐在汾河岸畔上,享受這種寧靜和孤獨。
我將近五歲,才開始說話。在此之前,父母不和我多說話,我的哥哥也很少理我。他們都以為我是沒有希望和不可救藥的啞巴,認為沒有和我說話的必要。爹每天忙著上班,下了班就奢睡不起。情緒好的時候也就是蹲在路邊看別人下棋,他不會下棋,但又不想回去和娘說話,便蹲在路邊打磕睡,被人碰醒了,就站起來看看棋攤,煞有介事地點點頭,或故作內行地撇撇嘴,然後又蹲下打磕睡。即使回去,他也喜歡帶我的哥。但我的哥滿山瘋跑。我聽話,他卻不喜歡帶我,他給娘說,我一領合作出去,別人就問,你兒子真是啞巴麼?我不想讓別人說有個啞巴兒子。娘出去串門的時候,也不願意帶我,她給爹說,她一領我串門,別人就問,你兒子真的不會說話嗎。她也不想讓別人說她有個啞巴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