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犁出人生的甜頭(1 / 2)

在北京建國門附近的北總布胡同裏,人們常常能碰到一個看不出年齡究竟有多大的男人。知道他底細的人說他年逾花甲,不熟悉他的人說他充其量也就是五十郎當歲。他生活隨意,充滿朝氣,瀟瀟灑灑一副天馬行空的散淡架勢,那雙睿智的眼睛總是放射著充滿親和力的光。隻要他一出現在這片地盤,無論街上的攤商還是店家,沒人不和他打招呼的:“於爺,忙去呀?”“於爺,進來坐會兒……”“於爺……”跟他親近的朋友介紹說:街上賣菜的小攤商,除了打招呼,還恨不能往他懷裏塞上幾個茄子、洋蔥頭什麼的;胡同一角修自行車的夥計,隻要見他將自行車放在樓下,推過去就免費給保養一番……

在如今這個“淘金時代”能享受這樣的待遇,應該說較為罕見了。畢竟,如今的人大都是無利不早起。免費為人服務的事兒如鳳毛麟角。除非是車匪路霸、“坐地虎”或者社會強梁那類的“強人”,因多少有人懼怕而賠笑臉、進貢外,正常的人際交往中,似乎已經絕跡。那麼這個“於爺”,咋就能有如此大德,讓附近的鄰居如此對待?

於爺本名叫於秀溪,是個集作家、詩人、書法家為一身的專門從事精神創造的文化人。他二十世紀六十年代(1963年)於北京廣播學院新聞係畢業後被分配到福建前線從軍,八十年代出任中國美術出版社連環畫報主編,在職期間編輯策劃了數百部連環畫腳本,業餘時間創作出版了長篇小說4部,其中《哪吒傳》還在1989年獲得全國長篇小說獎。其他如《薑子牙外傳》、《香羅情仇》等長篇社會反響甚好。他可謂是全才,小說、詩歌創作外,還揮毫潑墨,寫得一手極具風格的書法。他的詩書作品在美術館、榮寶齋等處以及全國各地多次展出,除入選多種書畫集外,還被海內外人士收藏。在一般人眼中,作家或詩人大多是狂放不羈的另類,傲氣逼人,動輒就打筆墨官司,很不會平易近人,幾句話不投機便出言不遜或結下世仇。但於秀溪可不這樣。他跟任何人都可交朋友,每每聊天時都給人剖心置腹的真誠感,聊家常,談人生,對滿腹苦衷之人,能幫忙,他肯定伸手幫一把。他的觸角還伸到胡同中開的小飯鋪,他總會點出人家裝飾上的缺憾,特別叮囑人家要注重文化氣息。他還身體力行,言罷回家便潑墨一番,寫幾副字送去。還別說,小飯鋪的檔次立馬就提升許多。即使見到熟人的孩子,他也“沒大沒小”地跟人家“套磁”。一天,他見到一位朋友的兒子回家,竟拉住人家聊天,還“敬”那後生一支香煙,口中念念有詞曰:“抽不抽先拿著……”由此可見,於秀溪對哪怕隻是一麵之交的人,也不管年齡大小,更不分高低貴賤、從事何等職業、文化水平高低,一律平等相待、坦誠相交,久而久之,便得到了“於爺”的尊稱。

人們說,尊老愛幼、平等待人、親善鄰裏、相扶相助這類行為,是後天的教養。也正像福克納所說:同情心、憐憫之情、助人之心,這是人類高尚的情懷。而於秀溪這種寬厚的仁愛之心,當然不是一時的衝動,而是有著深厚的底蘊的。不妨考察一下他經曆的軌跡—

於秀溪出生於冀西太行山深處。他的童年充滿了辛酸。最讓他刻骨銘心的就是饑餓。在靠天吃飯的貧瘠山區,巴掌大的土地隻結出可憐巴巴的一點玉米和山藥。老爹老娘整天為了全家大小有果腹的糧草而發愁。聰敏的於秀溪看到所有的鄉親都跟自己家一樣,整天在為基本生存辛酸而又令人敬畏地拚命勞碌。在這樣的環境中,他過早地學會了找挖野菜充饑。同時,在他幼小的心靈中,也滋生了闖蕩外麵世界、改變命運的念頭。解放了,他有了上學讀書的機會。恰恰是讀書改變了他的命運,他以出色的成績考取了北京廣播學院。

於秀溪從軍是在“文革”時期。在那個“以階級鬥爭為綱”的時代,他被莫名其妙地打成“反革命”,捏造的罪名中,還有一條是“反對江青”,這在當時可是大逆不道的事情。於秀溪被大會小會的批鬥,在經受了萬人批鬥之後,他這個連級軍官自然被“清洗”出了部隊。北京豈能容他這位“反革命”?!發配到農村才對。生性倔強的於秀溪不服:我怎麼是反革命?分明是陷害!他不服!自己根紅苗正,隻不過跟領導有些矛盾,就成反革命了?分明是打擊報複!他發誓哪裏也不去,就在北京搞上訪,搞平反!但當時,他既無戶口和住所,自然更沒糧票、油票等配給的基本生存要件。這就意味著,身無分文的他要想存活下去,就要比一般人忍受更大的苦難。幸好他從小就知道怎樣對付挨餓。而在北京這個大城市裏,畢竟比在太行山那個荒僻冷落貧瘠的小山村要好熬,雖然這裏沒有可供充饑的野菜,但爛菜葉、飯館中的剩飯菜,總會比野菜更有營養,更能維持基本的溫飽。最初他曾經在上訪部門附近討過飯,晚上就睡在火車站的木椅上或者商店的雨搭子下。沒錢也不成呀。為了能掙到那仨瓜兩棗的錢,他去當“苦力”,於是火車站的裝卸工、扛大個的隊伍裏,又多了個極能吃苦耐勞的漢子。憑著年輕力壯,他還去工地拉板車運沙石。一份工作不能消耗盡他的精力,又去街道工廠裏與聾啞、盲人一起壓瓦楞紙、訂紙箱、糊火柴盒……他熱愛生活。而整天在同樣的環境中掙紮在最底層的人們的樂觀情緒時刻感染著他。雖然人人都有一本難念的經,但每天都能看到到這些人頑強而可愛的笑臉,人們以苦為樂,以最艱難的生存方式詮釋著生命的意義。於秀溪的處境得到了所有跟他接觸過的人的同情。盡管他們也很困難,但卻總是無私地幫助他。這個大娘幫他縫補衣褲,那個大爺給他件舊衣衫……在那樣的年月,這些樸素的幫助和同情足以使他疲於奔命的心靈得到非凡的慰藉。也正是這段時期的經曆,使得他對生活在底層的民眾產生了深厚的感情。當然,這樣的艱苦生活也磨礪著這個知識青年的心。人們說,苦難是最好的課堂,正是這個課堂,讓於秀溪充滿了博大的胸襟和桀驁不馴的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