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說,喜歡旅遊的我在全國各地的旅遊景區凡有漂流的地方,都“漂”過了,名山大川如武夷山漂流等,小的地方如北京十渡的漂流,但都沒這裏來得過癮,來得“爽”!原因也許十分簡單:在這裏有的是真正回歸大自然懷抱的感覺,是那種去除了人工雕琢痕跡的粗獷原始的感覺。在這裏,才能真正體會到德國哲學家所說的那句名言:旅遊乃行為之思。
二、布依族的小媳婦
驅車在十萬大山中奔馳近兩個多小時,我們來到依山而建的荔波縣布依族村寨。
二十世紀三十年代,蘇區紅軍長征的一支隊伍曾經過這裏。這裏又是與廣西的交界處。
寨民穿上了最好的民族服裝在寨門口迎接我們。站在最前麵的都是寨子裏德高望重的人,他們身後是男女寨民,手裏捧著的竹子筒裏盛著醇香的米酒。通往寨子裏的山路是狹窄的,所有進寨子的人,都躲不過,他們蜂擁上來圍著你用他們的語言勸你喝酒。這酒是必須喝的,首先表示你是前來的尊貴客人,再就是你不喝,表示你拒絕人家的接待,是很不禮貌的。所以即使最矜持的女性,也都會爽快地喝下那帶著大自然的竹子香味的濃醇的米酒。這邊喝著,那邊就有女孩把一個染成紅紅的雞蛋編織在紅色或綠色的粗線掛飾裏,再掛在你的脖頸上——為尊貴的客人獻上最美好的祝福。鞭炮響起來了。在熙熙攘攘的寨民聚集的地方,除了米酒,還擺放著糯米飯,再就是一些我們叫不出名的野味。再就是給男士們發香煙。有一些布依族婦女按布依族的風俗,把這些吃喝的食物用竹筷子夾著舉到你嘴邊,你不吃也不行。那野味也許是紅燒山雞什麼的,骨頭很小,但肉很筋道,很醇香。
這個寨子依山而建。曆史上各個民族相互攻寨燒殺之事頻繁,故這個寨子便選在這個進可攻退可守的咽喉要衝。進寨的路很狹小,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而裏麵又很開闊。寨民的住宅錯落有致,大都是顯得古樸老舊木板房。看得出來,他們在這裏生活得艱難而又樸素,但他們顯然過得很是怡然自樂。
寨子顯然在過去更美。因為那條原本有著潺潺水流的蜿蜒跌宕的天然溝壑就緊貼寨子。可惜讓寨子生輝的水已經幹涸了。我不由得想起北京的香山,二十世紀七十年代還是澗豁流霞,如今則是枯葉和亂石的墳場。看來水位下降是全球的問題。
村裏一位德高望重的瘦小老人,坐在一塊巨大的青石上,一邊抽煙一邊給我們講解寨子最輝煌的一頁:那年,紅軍經過這裏,在我們的寨子裏休整了幾天,走時帶走了寨子裏最棒的三個小夥子和兩個姑娘。他們參加了紅軍,從此一去就沒了消息。他說,當年紅軍也是在這裏開會,隊伍的領導就積聚在這個長著大楊樹、立著這塊大青石的地方開會。這裏相對平坦,距離最近的房舍也有十來米遠。很多人開始問他問題:
“那幾個走的人回來過嗎?”
“沒。”
“他們是自願參加紅軍的?”
“自願。那幾個小夥和姑娘是我們寨子裏最棒的。”
“最棒是啥意思?”
他笑笑,抽了口煙說:
“模樣俊,身子骨也不孬。”
“你都見了嗎?”
他說他那時還是小孩,但記事了。紅軍列隊出發時的誓師大會,他親眼看了。突然,跟我們一起前來的一位老先生問:
“我問你,你知道現在的國家領導人是誰嗎?”
這位一直如數家珍地侃侃而談的老寨民啞口了。笑容凝固在他臉上,他眨巴著眼睛,終於用不敢確定的語氣說:
“是……華……國鋒吧……”
不禁有人笑出聲來。
知道自己猜錯了,他有點慚愧,低聲問:
“現在是誰?我們這裏消息寡得很。”
那老先生是老共產黨員,耐心地告訴他現今的國家主席和總理是誰誰,還關切地問他,這裏是不是通郵,是不是有電視。那老人眨巴著眼睛,那神情像在聽別人講述外星人的消息。
有人輕聲誦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帝力與我何有哉!
距離我最近的一處瑤宅在十米開外的山坡上,我決定進去看一看。屋裏已經聚集了不少參觀者,在圍著房子的主人—一個還是小姑娘的瑤民媳婦問東問西。
用家徒四壁來形容這間黑暗低矮的木屋是最恰當不過了。房間裸露著地表,沒有一件像樣的家具,隻有一個用木棍和木板釘起的架子當飯桌,幾個粗糙的碗黑黢黢地擺在那裏。有那麼幾個大小不等的塑料瓶子,裏麵盛著水什麼的,一個肮髒的臉盆隨便地擺在靠木板牆的地方。房子靠門的地方用一米多高的參差木板釘出了個小的隔斷。不用蹺腳,就能看到這個約兩平方米的隔出來的空間內,架放著一塊簡陋的單人木板床板,一些七零八落的稻草鋪在床板上,稻草上麵就是一張黑黢黢的看不出顏色的布片,皺皺巴巴的,這就是床褥了。一床單薄的肮髒的棉被就隨便地堆在那裏。顯然這是小兩口子的臥室。一陣唧唧喳喳的、小心翼翼的雞叫讓我朝發聲的地方望去,原來就在我站著的隔斷旁邊,是兩個摞在一起的簡陋雞籠。一隻裏囚著大雞,一隻裏是半大的小雞,雞叫聲顯得那麼怯懦。
這就是她的家?
很多人都圍著女主人問訊著什麼。我湊過去。那如同小姑娘的女主人分明20歲出頭,懷裏抱著一個胖墩墩的一歲上下的男孩。她紅潤的臉上洋溢著平和、善良、單純的微笑。不緊不慢地回答著眾人提出的問題:
“你就和你丈夫睡在那裏?”問話的是個女記者指著那個鋪著稻草的大木板床說。
“是呀。我們就睡在那裏。還有孩子。”她帶著母親的驕傲看了一眼兒子,他睜著黑亮的大眼睛看著大家。
“不冷嗎?”
“不冷。”
“這就是你們家全部的東西?”
“是,就這些,夠用了。”她照例微笑著回答。
“你去過荔波縣城嗎?”
“我沒去過。”微笑。
“沒出過村子嗎?知道外麵啥樣嗎?”
“出過,就是趕集的日子,去趕集,再遠就沒去了。”微笑。
城裏來的人都十分驚奇,有這樣簡陋而又破敗的家,而女主人卻是一副祥和、平靜、知足常樂的寧靜和微笑。我站在人群的後麵,分明地看見我身旁的一個年齡跟女主人相仿的女記者,已經哭成了一個淚人。她無聲地捂著嘴,用另一隻手的手背一個勁兒地抹眼淚。我知道,肯定有什麼觸動了她的心弦。她是覺得她活得慘不忍睹嗎?可她那樣祥和平靜地以為生活就是這樣,她沒有奢望,她覺得一切都正常而且美好。有丈夫、孩子和棲身之所足矣。她們寨子裏的人都是這樣日複一日地度過一生的。
我們在這個小屋裏流連忘返,後來聽到外麵叫大家上車了,才相繼離去。
我故意落在後麵。我想給她點零用錢。最後走出的還有一位中央電視台的記者,他掏出一百元,匆匆地塞給她。她仍然不緊不慢地微笑著,輕聲說:“謝謝。”
然後我也給了,她依然不卑不亢地微笑著:
“謝謝。”
感謝荔波,你讓自以為優越的城市人碰到了罕見的現代人文景觀。
三、“水書”—神秘的聯想
忘了所進入的水族山寨的名字,留存在記憶中的,是它的美麗和清秀。寨民們依山而居,寨前傍水。半山腰裏,是滿目的層層梯田。村寨後麵的山粱覆蓋著原始森林。房屋周圍竹林環繞。翠綠掩映中,水族房舍頂端的青石瓦片及有著圍欄的吊腳木樓隱約可見。坡上坡下,樹影婆娑之中,小木樓你高我低,遙遙相望,各有景致,勾勒出一幅氣韻相連、相映成趣的民生及居家圖畫。山水民宅、鳥唱鵲舞、原始古樸,真讓人油然而生綠野仙蹤之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