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浮生詩草》裏,我特別感興趣的,是他結合自己學術研究的實際,寫出許許多多和戲曲有關的詩章。例如他到田野考察,窺墳鑽穴,“壯膽屏息入墓中”,發現了元代戲雕,便喜而賦詩。又如他到上黨看隊戲,到武安看儺戲,到湖南看目連戲,到福建看打城戲,便用詩詞繪形繪色地描寫表演的情景。他還以絕句或摹繪戲曲各個行當的特點,或抒寫戲曲武場的喧鬧、文場的幽婉,或評價名劇的演出,或觀賞演員的技藝,或憑吊古代戲台,或摩挲古劇磚雕。這些詩篇,既寫得生動活潑,妙語連珠,又飽含著作者對生活、對事業熱愛的情感。總之,結合自己科研教學的特點,把與戲曲有關的方方麵麵,寫入詩詞,這是《浮生詩草》獨特的亮色。
竹三重交誼,重感情。在《浮生詩草》裏,我處處感受到他對國家、對工作、對故鄉、對學生、對師友誠懇真摯的情感。我還看到詩集中有這樣的一首詩:
凝神靜氣染丹青,翰墨縱橫蘊逸情;
已繪飛禽留倩影,又添佳木向蘭亭。
平生未遂風雲願,沒世常思造化馨;
寄意幽花荃不察,空餘寒月伴孤星。
——《觀毓琴作畫》
在竹三的詩作中,這是寫得情感細膩,意境深遠,並且相對重視格律的一首。從這首詩的描寫中,我才知道嫂夫人擅長繪事,知道竹三夫婦相濡以沫的溫馨的生活。詩的前四句,竹三既寫她在作畫,又寫自己在“觀”,情景融合,筆墨流麗。不過,後四句,作者從良禽棲木的畫麵中,又流露出對生活的另一種感受。矛盾的心緒交織,激蕩而含蓄,磊落而婉雅,讓詩中表現的感情有更豐富的內涵。像我們這一輩人,都是在感情的顛簸中走過來的,所以很容易理解其中深意,難得的是,竹三能以巧妙的構思和充沛的感情,表現出心靈中如此複雜的喜怒哀樂。我認為,這首詩,是《浮生詩草》中的上乘之作。
上世紀的五十年代末,中山大學中文係師生,奉命到廣東省東莞縣虎門鎮,參加勞動鍛煉,竹三和郭啟宏、蒲震元諸位同學,以及作為青年教師的我,一起在那裏摸爬滾打。當時正搞“大躍進”,搞“公社化”,我們和農民同吃、同住、同勞動,生活十分艱苦。因糧食缺匱,營養不足,正在長身體的青年人倍覺勞累。但是,那時我們的頭腦都在“發燒”,青春的激情讓我們忘乎所以。而艱苦的生活,也讓我們認識了社會,經受了磨煉。改革開放以後,竹三重到虎門,看到這一帶翻天覆地的變化,想到“當年奮戰在沙頭”的情景,寫下了《重遊長安八首》。這組詩,勾起了我對往事的回憶,許多校友年輕時的臉孔,竟還曆曆在目。這兩年,我馬齒徒增,而詩興索然。讀了竹三的詩,忽覺心潮澒洞,情不自禁地寫下蕪詞兩首:
其一
憶昔同耕到虎門,壯懷狂覺海天寬;
晨興挑糞流酸汗,午歇牽牛靠短垣。
躍進翻知成笑柄,艱難未必誤儒冠;
何當剪燭西窗雨,把盞相驚發已髡。
其二
玉樹燕山高兀兀,狂生江畔鬢星星;
沙鷗掠浪知春暖,楓葉經霜待晚晴。
舉目彩霞生粵海,感恩芳草繞惺亭;
京華師友如相問,雲在青天水在瓶。
——《讀竹三詩兼寄京中校友》
茲錄於此,作為讀竹三《浮生詩草》的感受之一,並博諸君一粲。
二〇一一年二月十一日於中山大學康樂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