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博斯科姆比溪穀秘案(1 / 3)

一天早上,當我和妻子正在一起進早餐時,我們的女仆送來了一封電報,是福爾摩斯打來的,電報內容是這樣的:

能否抽暇數日?頃獲英國西部為博斯科姆比溪穀慘案之事來電。如能駕臨,不勝欣喜。該地空氣及景致極佳,望十一時十五分從帕丁頓起程。

“親愛的,你怎麼看?”我的妻子隔著餐桌看著我說,“你想去嗎?”

“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我現在好多事情要做。”

“噢,安斯特魯瑟會替你做完工作的。最近你臉色有點蒼白。我想,換個環境對你來說是有好處的,何況你又總是對福爾摩斯偵查的案子那麼感興趣。”

“想想我從他辦案中獲得的教益,我要不去,那就太對不起他了。”我回答道,“但是,如果我要去的話,就得立即收拾行裝,因為現在離出發的時間隻剩半個小時了。”

我在阿富汗度過的戎馬生涯,使我養成了行動敏捷,幾乎可以隨時動身的習慣。

我隨身攜帶的生活必需品不多,所以半小時內我就帶著我的旅行皮包上了馬車,車聲轔轔地駛向帕丁頓車站。夏洛克·福爾摩斯在站台上踱來踱去。他穿著一件長長的灰色旅行鬥篷,戴著一頂緊緊箍著頭的便帽,他那枯瘦細長的身軀就更顯得突出了。

“華生,你能來實在是太好了,”他說道,“有個完全靠得住的人和我一起,情況就大不相同。地方上的協助往往不是毫無價值,就是帶有偏見。你去占著那角落裏的兩個座位,我去買票。”

在車廂裏,除了福爾摩斯隨身帶的一大卷亂七八糟的報紙外,隻有我們兩個乘客。他在這些報紙裏東翻西找,然後閱讀,有時記點筆記,有時沉默深思,直到我們過了雷丁為止。接著,他突然把所有報紙卷成一大捆,扔到行李架上。

“你聽說過有關博斯科姆比溪穀慘案任何情況嗎?”他問道。

“一無所聞。我都有好幾天沒看報紙了。”

“倫敦出版的報紙報道都不是很詳細。我一直在看最近的報紙,想掌握一些具體情況。根據我的經驗,這件案子好像是那種極難偵破的簡單案件之一。”

“這話聽起來有點自相矛盾。”

“但這是一個意味深長的真理。異常現象幾乎總是可以為你提供線索。可是,一個越是毫無特征的罪行就越是難以確實證明它是某個人所犯的。然而,這個案件,他們已經認定一起兒子謀殺父親的案件。”

“這麼說,是個謀殺案了?”

唔,他們是這樣想的。在我有機會親自偵查這個案件前,我決不會想當然地肯定。現在我就把我到目前為止所能了解到的情況,簡短地給你說一下。

博斯科姆比溪穀位於赫裏福德郡,是個距離羅斯不算遠的一個鄉間地區。約翰·特納先生是那個地區的一個最大的農場主。他在澳大利亞發了財,若幹年前返回故鄉。他把他所擁有的農場之一,哈瑟利農場,租給了也曾經在澳大利亞待過的查爾斯·麥卡錫先生。他們兩人是在那個殖民地互相認識的。因此,當他們定居時,彼此盡可能親近地結為比鄰是很自然的。顯然特納比較富有,所以麥卡錫成了他的佃戶。但是,他們還是和過去一樣,是完全平等的關係。麥卡錫有一個兒子,是個十八歲的小夥子,特納有個同樣年齡的獨生女。他們兩個人的妻子都不在人世。他們好像一直避免和鄰近的英國人家有任何社交往來,過著隱居的生活。麥卡錫父子倆倒是都喜歡運動,因此經常出現在附近舉行的賽馬場上。麥卡錫有兩個仆人,一個男仆和一個侍女。特納一家人口相當多,大約有五六口人。這就是我盡可能了解到的有關這兩家人的情況,現在再說些具體事項。

六月三日,即上星期一下午三點鍾左右,麥卡錫從他家裏外出,步行到博斯科姆比池塘。這個池塘是從博斯科姆比溪穀傾瀉而下的溪流彙集而成的一個小湖。上午,他曾經同他的仆人到羅斯去,並對仆人說,他必須抓緊時間辦事,因為下午三點有一個重要的約會。這個約會後,他就沒再活著回來。

哈瑟利農場距離博斯科姆比池塘四分之一英裏,當他走過這地段時,曾有兩人目睹。一個是老婦人,報紙裏沒有提到她的姓名,另一個是特納先生雇用的獵場看守人威廉·克勞德。這兩個人證都宣誓作證,當時麥卡錫先生是單獨一個人路過的。那個獵場看守人還說,在他看見麥卡錫先生走過去幾分鍾後,麥卡錫先生的兒子詹姆斯·麥卡錫先生腋下夾著一支槍也在同一條路上走過去。他確信,當時這個父親的確是在尾隨在他後麵的兒子的視程之內。在他聽說發生了那慘案前,他沒想過這件事。

在獵場看守人威廉·克勞德目睹麥卡錫父子走過直至看不見後,還有別人看到他們。博斯科姆比池塘附近都是茂密的樹林,池塘四周則是雜草和蘆葦叢生。一個十四歲的女孩子,博斯科姆比溪穀莊園看門人的女兒佩興斯·莫蘭,當時在那周圍的一個樹林裏采摘鮮花。她說,她在那裏曾看見麥卡錫先生和他的兒子在樹林邊靠近池塘的地方;當時他們好像正在激烈爭吵,她聽見老麥卡錫先生大罵他的兒子;她還看見那兒子舉起了手,像是要打他的父親似的。她被他們暴跳如雷的行為嚇得趕快跑開,回家後便對她母親說,她離開樹林時麥卡錫父子兩人正在博斯科姆比池塘附近吵架,她恐怕他們馬上要扭打起來。她的話音剛落,小麥卡錫就跑進房來說,他發現他父親已死在樹林裏,他向看門人求助。他當時十分激動,他的槍和帽子都沒有帶,在他的右手和袖子上都可以看到剛沾上的血跡。他們隨他到了那裏,發現屍首躺在池塘旁邊的草地上。死者頭部被人用某種又重又鈍的武器猛擊,凹了進去。從傷痕看,很可能是他兒子甩槍托打的,那枝槍扔在草地上,離屍體不過幾步遠。在這種情況下,那個年輕人當即被逮捕,星期二傳訊時被宣告為犯有‘蓄意謀殺’罪,星期三將提交羅斯地方法官審判,羅斯地方法官現已把這個案件提交巡回審判法庭去審理。這些就是驗屍官和違警罪法庭對這個案子處理的主要經過。

我當即說:“我簡直難以想象會有比這更惡毒的案件。如果可以用現場作證的證據證明罪行的話,那麼這正是一個謀殺案。”

福爾摩斯若有所思地說:“拿現場做證據是很靠不住的。它好像可以直截了當地證實某一種情況,但是,如果你稍稍改變一個觀點,你就可能發現它同樣好像可以明確無誤地證實迥然不同的另一種情況。但是,必須承認,案情對這個年輕人十分不利,他可能確實是殺人犯。在附近倒有幾個人,其中有農場主的女兒特納小姐,相信他是清白無辜的,並且委托雷斯垂德辦理這件案子,為小麥卡錫的利益辯護。你可能還記得雷斯垂德就是同‘血字的研究’一案有關的那個人。但是,雷斯垂德感到這個案子十分難辦向我求助。因此,這就是兩個中年紳士以每小時五十英裏的速度飛奔而去,而不吃飽早餐後留在家裏享清福的緣故。”

我說:“我看這些事實太明顯了,恐怕你從中得不到多大的好處。”

他笑著說:“沒有比明顯的事實更會讓你上當的了。況且也許我們碰巧可以找到其他一些在雷斯垂德看來並不明顯的明顯事實。我說,我們將用雷斯垂德根本沒有能力使用甚至理解不了的方法來肯定或推翻他那一套說法。你對我很了解,我這樣說你不會認為我在吹牛吧。隨便舉個例子吧,我十分清楚地看到你臥室的窗戶是在右邊,而我懷疑雷斯垂德先生是不是也注意到這樣一個不言自明的事實。”

“你怎麼知道的……”

“親愛的夥伴,我對你十分了解,我知道你有軍人特有的那種整潔的習慣。你每天早上都刮胡子,在現在這個季節裏,你借著陽光刮。你刮左頰時,越往下就越刮不幹淨,這樣刮到下巴底下時,那就很不幹淨了。很清楚,左邊的光線沒有右邊的好。我不能想象你這樣愛整潔的人,在兩邊光線一樣的情況下,把臉刮成這個樣子。我說這個小事是拿它作為觀察問題和推理的例證。這是我的專長,這很可能對我們當前正在進行的調查有所益處。所以,傳訊中提出的一兩個次要問題值得加以考慮。”

“那是什麼?”

“沒有當場逮捕他,而是回到哈瑟利農場後才逮捕的。當巡官通知他被捕了時,他說,他對此並不奇怪,這是他罪有應得。他的這段話自然消除驗屍陪審團心目中還存在的任何一點懷疑。”

我禁不住喊道:“那是他自己坦白交代。”

“不是,因為隨後有人提出異議,說他是清白無辜的。”

“在發生了這麼一係列事之後才有人提出異議,這起碼是使人十分疑心的。”

福爾摩斯說:“正好相反,這是目前我在黑暗中能看到的最清楚的一線光芒。不管他是多麼天真,他不可能愚蠢到連當時的情況對他十分不利這一點都茫然無知。如果他被捕時表示驚訝或假裝氣憤,我倒會把它當作十分可疑的行為來看待,因為在那種情況下表示驚訝和氣憤肯定是不自然的,而對一個詭計多端的人來說,這倒像是個妙計。他坦然承認當時的情況,這說明他要不是清白無辜,那就是很能自我克製的堅強人。至於他說罪有應得的話,如果你考慮一下就會覺得同樣是不自然的,那就是:他就站在他父親的屍體旁邊,而且毫無疑問恰恰在這天他忘記了做兒子的孝道,竟然還和他父親吵起嘴來,甚至正如那個提供十分重要證據的小女孩所說的,還舉起手好像要打他父親似的。我看他那段話裏的自我譴責和內疚是一個身心健全的人的表示而不是犯了罪的人的表現。”

我搖頭說:“有許多人在遠比這個案子的證據少得多的情況下就被絞死了。”

“他們是這樣被絞死的。但是許多被絞死的都是冤枉的。”

“那個年輕人自己是怎麼交代的?”

“他的交代對支持他的人鼓舞作用不大,其中倒有一兩點給人一些提示。你可以在這裏找到,你自己看。”

他從那捆報紙中抽出一份赫裏福德郡當地的報紙,把其中一頁翻折過來,指出那不幸的年輕人對發生的情況交代的那一大段。我安穩地坐在車廂的一個角落裏專心致誌地閱讀起來。其內容如下:

死者的獨生子詹姆斯·麥卡錫先生當時出庭作證如下:

我曾離家三天去布裏斯托爾,在上周一(三日)上午回家。我到達時,父親不在家,女傭人告訴我,他和馬車夫約翰·科布驅車去了羅斯。我到家不久就聽見他的馬車駛進院子的聲音,我從窗口望去,看見他下車後很快從院子往外走,當時我並不知道他要到哪裏去。於是我拿著槍漫步朝博斯科姆比池塘那個方向走去,打算到池塘的那一邊的養兔場去看看。正如獵場看守人威廉·克勞德的證詞一樣的我在路上見到了他。但是他以為我是在跟蹤我父親,是他搞錯了。我根本不知道他在我前麵。當我走到距離池塘有一百碼的地方的時候我聽見“庫伊!”的喊聲,這喊聲是我們父子之間常用的信號。於是我趕快往前走,發現他站在池塘旁邊。他見到我好像很驚訝,並且粗聲粗氣地問我到那裏幹什麼。我們隨即交談了一會兒,跟著就開始爭吵,並且幾乎動手打了起來,因為我父親脾氣很暴。我看見他火氣越來越大,大得難以控製,就離開了他,轉身返回哈瑟利農場,但我走了不到一百五十碼左右,就聽到我背後傳來一聲可怕的喊叫,促使我趕快再跑回去。我發現我父親已經氣息奄奄躺在地上,頭部受了重傷。我把槍扔在一邊,將他抱起來,但他幾乎當即就斷了氣。我跪在他身旁約幾分鍾,然後到特納先生的看門人那裏去求援,因為他的房子離我最近。當我回到那裏時,我沒有看到任何人在我父親附近,我根本不知道他是怎麼受傷的。他不是一個很得人心的人,因為他待人冷淡,舉止令人望而生畏;但是,就我知道的,他沒有什麼要跟他算賬的敵人。我對這件事就了解這麼多。

驗屍官:“你父親臨終前對你說過什麼沒有?”

證人:“他含糊不清地說了幾句話,但我隻聽到他好像提到一個‘拉特’。”

驗屍官:“你覺得這話是什麼意思?”

證人:“我不懂它的意思,我認為當時他已經神誌昏迷。”

驗屍官:“你和你父親最後一次爭吵是為什麼?”

證人:“我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驗屍官:“看來我必須堅持要你回答。”

證人:“我真的不能告訴你。我可以向你保證,這跟隨後發生的慘案毫無關係。”

驗屍官:“這要由法庭來裁決。我無須向你指出你也該明白,拒絕回答問題可能在將來提出起訴時,將對於你的案情十分不利。”

證人:“我仍然要堅持拒絕回答。”

驗屍官:“據我了解,‘庫伊’的喊聲是你們父子之間常用的信號。”

證人:“是的。”

驗屍官:“那麼,他還沒有見到你,甚至還不知道你已從布裏斯托爾回來就喊這個信號,這是怎麼回事呢?”

證人(顯得相當慌亂):“這個我不知道。”

一個陪審員:“當你聽到喊聲,並且發現你父親受重傷時,你有沒有見到什麼引起你懷疑的東西?”

證人:“沒有什麼確切的東西。”

驗屍官:“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證人:“我跑到那空地時,思維很亂,很緊張,我腦子裏隻想著我的父親。不過,我有這麼一個模糊的印象:在我往前跑時,在我左邊地上有件東西。它好像是灰色的,仿佛大衣之類的東西,也可能是件方格呢的披風。當我從我父親身邊站起來,我轉身去找它,可它已經不見影蹤了。”

“你是說,在你去求援前就已經不見了?”

“是的,已經不見了。”

“你不能肯定它是什麼東西嗎?”

“不能肯定,我隻是覺得那裏有件東西。”

“它離屍體有多遠?”

“大約十幾碼遠。”

“離樹林邊緣有多遠?”

“差不多同樣距離。”

“那麼,如果有人把它拿走,那是在你離它隻有十幾碼遠的時候。”

“是的,但那時我背對著它。”

對證人的審訊到此結束了。

我一邊看這個專欄一邊說:“我覺得驗屍官最後說的那幾句話相當嚴厲。他有權利提醒證人注意供詞中相互矛盾的地方,那就是他父親還沒有見到他時給他發出信號。他還要求證人注意,他拒絕交代他和他父親談話的細節以及他在敘述死者臨終前說的話時所講的那些奇特的話。他說,所有這一切對這個兒子都十分不利。”

福爾摩斯暗自發笑。他伸著腿半躺在軟墊靠椅上,說:“你和驗屍官都力圖突出最有說服力的要點,使之對這個年輕人不利。可是難道你還不明白,你時而說這個年輕人想象力太豐富,時而又說他太缺乏想象力,這是什麼意思呢?太缺乏想象力,是因為他未能編造他和他父親吵架的原因來博得陪審團的同情;想象力太豐富,是因為從他自己的內在感官發出了誇大其詞的所謂死者臨終前提及的‘拉特’的怪叫聲,還有那忽然間不見了的衣服。不是這樣的,先生,我將從這個年輕人說的是實情這樣一個觀點出發去處理,我們看看這一假設能把我們引到哪裏。這是我的彼特拉克詩集袖珍本,你拿去看吧。我在親臨作案現場之前,不想再多說一句有關這個案子的話。我們去斯溫登吃午飯。我看在二十分鍾內我們就可以到那裏。”

當我們經過風景秀麗的斯特勞德溪穀,越過了河麵很寬、閃閃發光的塞文河之後,終於到達羅斯這個風景宜人的小鄉鎮。一個細長個子、貌似偵探、詭秘狡詐的男人正在站台上等候我們。盡管他遵照周圍農村的習慣穿了淺棕色的風衣和打了皮裹腿,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他是蘇格蘭場的雷斯垂德。我們和他一道乘車到赫裏福德阿姆斯旅館,在那裏已經為我們預約了房間。

當我們坐下來喝茶時,雷斯垂德說:“我已經雇了一輛馬車。我知道你剛毅的個性,你恨不得馬上就去辦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