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單身貴族案(1 / 3)

聖西蒙勳爵的婚事及其奇怪的結局,已不再是上流社會人士感興趣的話題了。新的醜聞已經使之黯然失色,它們那些更加妙趣橫生的細情,已將四年前的這一戲劇性事件推向幕後。然而,因為我認為這件案子的全部真相從未向大眾透露過,而我的朋友福爾摩斯又曾為弄清這件事作出過重大貢獻,所以,我覺得如果不對這一很不尋常的事件作一簡要的描述,那對我朋友的業績的記錄是不夠完整的。

那時我和福爾摩斯還一起住在貝克街。我結婚前幾個星期的一天,福爾摩斯午後散步回來,看到桌上有他的一封信。那天突然陰雨綿綿,加上秋風勁吹,由於殘留著作為我當年參加阿富汗戰役的紀念品的那顆阿富汗步槍子彈,我的胳臂又隱隱作痛不止,因此我整天待在家裏。我躺在一張安樂椅裏,雙腿搭在另一張椅子上,埋頭在身邊的報紙堆裏,直到最後,腦袋裏裝滿了當天的新聞,我才把報紙丟開,無精打采地躺在那裏看著桌上那封信的信封上端的巨大飾章和交織字母,一麵懶洋洋地揣度是哪位貴族給我朋友寫的信。

他進屋時,我說:“這兒有一封非常時髦的書信。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早晨收到的那些來信是一個魚販子和一個海關檢查員寫的。”

“對,我的信件肯定有豐富多彩引人入勝的地方,”他笑道,“通常越是普通的人寫來的信越是有趣。可這封看來像是一張不受歡迎的社交上用的傳票式的信,讓你不是感到厭煩就是要說謊。”

他拆開開信,瀏覽了信的內容。

“噢,你來看,說不定是件有趣的事呢!”

“那麼不是社交了?”

“不,顯而易見是業務。”

“一位貴族的委托人寫來的?”

“英國地位最高的貴族之一。”

“老兄,祝賀你。”

“說實話,華生,我可以十分肯定跟你說,對我來講,這位委托人的社會地位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我對他的案情更感興趣。然而,在這件新案件的調查中,關於他的社會地位的情況也還是不可或缺的。你最近一直都在仔細地看報,是嗎?”

“看來好像是的。”我指指角落裏的一大堆報紙沮喪地說,“我沒有別的事可做。”

“真好,也許你能向我提供一些最新的情況。我是除了犯罪的消息和尋人廣告欄之外,別的一概不看。尋人廣告欄總是很啟發人。既然你那麼留心最近發生的事,你肯定看過有關聖西蒙勳爵跟他婚禮的消息吧?”

“噢,是的,我是懷著極大的興趣去閱讀這消息的。”

很好,我手裏的這封信正是聖西蒙勳爵寫來的。我讀給你聽,你一定要翻一遍這些報紙,向我提供所有關於這件事的消息。他是這麼寫的:

親愛的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

據巴克沃特勳爵告知,我可以絕對相信您的分析和判斷力。因此我決定登門拜訪,就有關我舉行婚禮而發生的令人非常痛心的意外事件向您請教。蘇格蘭場的雷斯垂德先生已經受理這案。但是他向我聲明,他認為沒有理由不跟您合作。他甚至認為您的合作可能會有所幫助。下午四點,我將登門求教,屆時如您另有約會,希望稍後仍能惠予接見為荷,因為這件事事關重大。

您忠實的聖西蒙

這封信從格羅夫納大廈發出來,是用鵝毛筆寫的。尊貴的勳爵他的右小指的外側不小心沾上了一滴墨水。福爾摩斯一邊疊著信一邊說。

“他約定四點鍾來。現在是三點,一小時內他就會到這裏。”

“那麼有你的幫助,我還來得及把這件事弄清楚。翻下這些報紙,按時間順序把有關的摘錄排好,我來看看我們這位委托人的身世。”他從壁爐架旁的一排參考書中抽出一本紅皮書。

“在這兒呢,”他說著坐了下來,把書平鋪在膝蓋上,“羅伯特·沃爾辛厄姆·德維爾·聖西蒙勳爵,巴爾莫拉爾公爵的次子。嗬,勳章,天藍的底色,黑色的中帶上三個鐵蒺藜。生於一八四六年,現年四十一歲,這已是成熟的結婚年齡。在上屆政府中擔任過殖民地事務副大臣。他的父親,那位公爵,有一時期當過外交大臣。他們繼承了安茹王朝的血統,是他的直係後裔。母係血統為都鐸王朝。哈!這些都沒有什麼指導意義。華生,我看,我還得請你提供一些更實在的情況。”

“我沒怎麼費事就找到了想要找的消息,”我說,“事情發生不久,給我的印象又很深。不過我過去沒敢對你說。因為我知道你手頭有一件案子,而你又不喜歡有其他事打擾你。”

“噢,你是說格羅夫納廣場家具搬運車的那件小事吧。現在已完全搞清楚了——其實從一開始就很明白。請你把看報紙的結果告訴我吧。”

“這是我找到的第一條消息,在《晨郵報》的啟事欄裏。你瞧,日期是幾周以前:‘(據說)巴爾莫拉爾公爵的次子,羅伯特·聖西蒙勳爵,與美國加利福尼亞州舊金山阿洛伊修斯·多蘭先生的獨生女哈蒂·多蘭小姐的婚事,已經安排就緒,如果傳聞屬實,最近即將舉行婚禮。’就是這些了。”

“簡明扼要。”福爾摩斯說,他把他那又瘦又長的腿伸到火爐旁邊。

“同一周內一份社交界的報紙對這件事有一段更詳細的解說。啊,在這兒。在婚姻市場上不久將出現要求采取保護政策的呼聲,因為目前這種自由貿易式的婚姻政策,看來對我們英國同胞極為不利。大不列顛名門望族大權旁落,被一個接一個地為來自大西洋彼岸的女表親掌握。上周這些嫵媚的入侵者在她們奪走的勝利品名單中,又添上了一位重要人物。聖西蒙勳爵二十多年來從未墮入情網,現在卻明確宣布即將與加利福尼亞百萬富翁的令人一見傾心的女兒哈蒂·多蘭小姐結婚。多蘭小姐是一位獨生女。她優雅的體態和驚人的美貌在韋斯特伯裏宮的慶典歡宴上,引起了人們極大的關注。最近有傳聞,說她的嫁妝將大大超過六位數字,預期將來還會有其他增益。由於巴爾莫拉爾公爵近年來不得不出賣自己的藏畫,這已成為公開的秘密,而聖西蒙勳爵除伯奇穆爾荒地那菲薄的產業之外,一無所有,所以這位加利福尼亞的女繼承人通過這一聯姻使她由一位女共和黨人輕而易舉地一躍成為不列顛的貴婦,這顯然不隻是她這一方麵占了便宜。”

“還有別的什麼嗎?”福爾摩斯打著嗬欠問道。

“噢,有,多著呢。《晨郵報》還有另一條短訊說:婚禮將絕對從簡;並預定在漢諾佛廣場的聖喬治大教堂舉行;屆時將僅僅邀請幾位至親好友參加;婚禮後,新婚夫婦及親友等將返回阿洛伊修斯·多蘭先生在蘭開斯特蓋特租賃的備有家具的寓所。兩天後,也就是上星期三,有一個簡單的通告,宣告婚禮已經舉行。新婚夫婦將在彼得斯菲爾德附近的巴克沃特勳爵別墅度蜜月,這就是新娘失蹤前的全部報道。”

“在什麼以前?”福爾摩斯吃驚地問。

“在新娘失蹤以前。”

“那麼她是什麼時候失蹤的呢?”

“在婚禮後吃早餐時。”

“的確,比原來想象的要有趣得多。實際上,是十分戲劇性的。”

“是的,正由於不同尋常,才引起了我的注意。”

“她們常在舉行結婚儀式之前失蹤,偶爾也有在蜜月期間失蹤的。但是我還想不起來有哪一件像這次這樣幹脆的,你把細節都跟我說說。”

“我有言在先,這些材料都不是很完整。”

“或許我們可以把它們湊起來。”

“就是這樣,昨天晨報上的一篇文章還詳細談了,我讀給你聽。標題是:《上流社會婚禮中的奇怪事件》。羅伯特·聖西蒙勳爵在舉行婚禮時發生的奇怪的不幸事件,讓他們全家驚恐萬狀。正如昨天報紙上簡要報道的一樣,婚禮儀式是在前天上午舉行了,可是直至日前,都沒有對到處流傳的奇怪傳聞予以證實。盡管朋友們設法遮掩,此事卻已引起公眾的極大注意。因此對已經成為公眾話題之事,故作不予理睬的姿態,是毫無裨益的。”

“婚禮是在漢諾佛廣場的聖喬治大教堂舉行的,儀式簡單,極力張揚。除了新娘的父親,阿洛伊修斯·多蘭先生、巴爾莫拉爾公爵夫人、巴克沃特勳爵、尤斯塔斯勳爵和克拉拉·聖西蒙小姐(新郎的弟弟和妹妹)以及艾麗西亞·惠延頓夫人外,別無他人參加。婚禮後,一行人即刻前往在蘭開斯特蓋特的阿洛伊修斯·多蘭先生寓所。寓所裏已經準備好了早餐。此時似乎有一個女人引起了些小麻煩。目前她姓名不詳。她跟隨在新娘及其親友之後,試圖強行闖入寓所,聲稱她有權向聖西蒙勳爵提出要求。經過長時間煞費其力的糾纏,管家和仆役才把她攆走。幸虧新娘在發生這件不愉快的糾紛前就已經進入室內,同親友一起就座共進早餐,可她說突然感到不適,就先回自己的房間去了。她離席久久不歸引起了人們的議論,她父親去找她。但據她女仆說,她隻在臥室逗留片刻,很快就拿了一件長外套和一頂無邊軟帽,急急忙忙下樓去了走廊。一個男仆說他看到一個這樣裝束的太太離開寓所,但不敢相信那就是他的女主人,他以為她還和大家在一起。阿洛伊修斯·多蘭先生在肯定女兒確實是失蹤了後,就立刻和新郎一起同警方聯係。目前正在大力調查。這件離奇的事情可能很快就會水落石出。然而,直到昨天深夜,這位失蹤的小姐依舊下落不明。出現了許多關於這件事的謠言,認為新娘可能遇害。據說警方拘留了那個最初引起糾紛的女人,認為她出於嫉妒或其他動機,可能與新娘的失蹤有關。”

“就這些嗎?”

“在另一份晨報上還有一小條消息,但卻很有啟發性。”

“內容是……”

“弗洛拉·米勒小姐,也就是那個肇事的女人,實際上已被逮捕。她以前似乎是阿利格羅的芭蕾舞女演員。她和新郎已相識多年,沒有更多的細節了。現在就報紙已發表的消息來說,整個案情你都知曉了。”

“真是一件有趣的案子。無論如何我也不能把它放過。華生,你聽,門鈴響了,四點鍾剛過一點兒,我肯定是我們高貴的委托人來了。別老想走,華生,因為我非常想有一個見證人,哪怕隻是為了檢驗一下我的記憶力也好。”

“羅伯特·聖西蒙勳爵到!”我們的小僮仆推開房門報告說。

一位紳士走了進來。他的相貌喜人,顯得頗有教養。高高的鼻子,麵色蒼白,嘴角微露慍意,有著生來就發號施令那類人具有的一雙神色鎮靜、睜得大大的眼睛。他舉止敏捷,然而他整個外表卻給人一種與年齡很不相稱的感覺。當他走路時,略有些彎腰駝背,還有點屈膝。頭發也一樣,當他脫去他那頂帽簷高高卷著的帽子時,隻見頭部周圍一圈頭發都是灰白,頭頂上頭發稀稀拉拉。至於他的穿著,那是考究得近於浮華:高高的硬領,黑色的大禮服,白背心,黃色的手套,漆皮鞋和淺色的綁腿。他慢慢走進房間,眼睛從左邊看到右邊,右手裏晃動著係了金絲眼鏡的鏈子。

“你好,聖西蒙勳爵。”福爾摩斯起身說道,鞠了個躬,“請坐在這把柳條椅上。這位是我的朋友兼同事——華生醫生。往火爐前靠近些,我們來談談這件事吧。”

“你很容易就能想象到對我來說這是件十分痛苦的事,福爾摩斯先生。這真叫我痛心疾首。我知道,先生,你曾經處理過幾件這類微妙的案子,盡管我估計這些案子的委托人的社會地位跟這件案子的不可同日而語。”

“但是,委托人的社會地位下降了。”

“對不起請再說一遍。”

“我上次這類案子的委托人是位國王。”

“噢,真的嗎?我沒想到,是哪位國王?”

“斯堪的納維亞國王。”

“什麼!他的妻子也失蹤了嗎?”

“你明白。”福爾摩斯和藹地說,“我對委托人的事都保守秘密,就像我答應對你的事也保守秘密一樣。”

“這是當然,很對,很對,請你一定原諒。至於我這個案子,我準備把一切有助於你作出判斷的都告訴你。”

“謝謝,我已經在報紙上看到了全部報道,也就這麼些而已。我想,這些報道看起來是屬實的——例如這篇有關新娘失蹤的報道。”

聖西蒙勳爵看了看:“是的,這篇報道說的完全屬實。”

“但是,無論是誰在提出他的看法前,都需要大量的補充材料。我想我可以通過向你提問而直接得到我想要知道的事。”

“請問吧。”

“你第一次見哈蒂·多蘭小姐是在什麼時候?”

“一年以前,在舊金山。”

“當時你正在美國旅行?”

“是的。”

“那時你們訂婚了嗎?”

“沒有。”

“但是有著友好的往來?”

“我能和她交往感到很高興,她能夠看出我很高興。”

“她的父親很有錢?”

“據說他是太平洋彼岸最有錢的人。”

“他是怎樣發財的呢?”

“開礦。幾年以前他還一無所有。一天,他挖到了金礦,於是投資開發,從此就飛黃騰達成了暴發戶。”

“談談你對這位年輕的小姐——你的妻子的性格的印象怎麼樣?”

這位貴族目不轉睛地望著壁爐,係在他眼鏡上的鏈子晃動得更快了。

“你知道,福爾摩斯先生。”他說,“我的妻子在她的父親發財前,已經是二十歲了。在這時期,她在礦鎮上無拘無束,整天在山上或樹林裏遊蕩,所以她受的教育,與其說是教師傳授的,還不如說是大自然賦予的。她是一個我們英國人說的頑皮姑娘。她性格潑辣、粗野,任性,放蕩不羈,不受任何習俗的約束。她很性急,我幾乎想說是暴躁。她輕易地作出決定,幹起來天不怕地不怕。另一方麵,要不是我考慮她到底是一位高貴的女人。”他莊重地咳嗽了一聲,“我是絕不會讓她享受我所享有的高貴稱號。我相信,她是能夠做出英勇的自我犧牲,任何損害名譽的事都是她深惡痛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