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蘭並非從來都是瑞王府的人。三年之前,他在蒔花居裏搭上了瑞王爺,於是暗中被贖身,成了王爺安插在煙花柳巷裏的心腹。
蒔花居是個買笑的地方,幽蘭在那時並不叫這個名字,他長得十分秀麗,但重要的是讀過不少書,見識還頗為不錯。他能在達官顯貴間遊走,識用過許多市井間根本見不到的珍品。他的價碼很貴,但得到的人隻有一個時辰能與他切近地說上幾句話。
瑞王爺對男色並不是十分有意的,卻似乎對幽蘭青眼有加,時常前去幽會。任風歌在王府略聽聞過這件事,以他的身份,並不置一語。
半個月之前,幽蘭忽染惡疾,無人能治,蒔花居怕他傳染旁人,壞了生意,隻得趕出了門去。線報僅止於,那個曾經風流王城的美人不願懇求那些來買他笑容的人,順著那石板路的幽暗巷子,幾經輾轉來到了山棲堂,或許就死在那裏。
對於山棲堂的弟子們來說,他們所知道的是有一個病弱的年輕人被收留進來,左近街市多了許多官衙的巡兵,任何出行官府都會記錄在案。此外,大弟子江暮天與他們的師父任風歌起了爭執,在這之前,江暮天曾擅自做主要將那個寄宿的年輕人趕出去,扔在街頭。
江暮天說,那個人是有病的,還髒得很,根本不配留在山棲堂,簡直不要提收他作山棲堂的弟子了。
大弟子,左膀右臂,出去圓滑無人能及,關起門來卻也有無人能及的固執。任風歌去王府門前走了一圈,去市集上常去的那家木匠店問了新進的斫琴木材,回來時,江暮天正在幽蘭的屋子裏坐著,屋外站著幾個好奇來圍觀的弟子,見任風歌遠遠走過來,彼此遞了眼神,一哄而散。
任風歌把江暮天叫到廊下,道:“你去查過他的底細?”
那人爽快地就承認了:“師父,您鮮少去勾欄瓦舍,也不了解市井議論,像這樣的人,死了都是直接拖到城外燒了,官家連查都不屑查的。”
任風歌略笑:“你不必介意,他的病不會傳染人,而且,我沒有說過要收他作弟子。”
江暮天負氣般地冷笑:“師父是個心軟的人,我們都知道。像苓兒、玉軒、秦迪那些沒有天分的弟子,您不也都收進門來了?若沒有王爺的讚賞提攜,有些人早就可以被趕出門去了吧!”
任風歌看著他鮮豔分明的臉龐,道:“你們都覺得我與世無爭,就是聾啞癡呆,需要一個一個來點醒我麼?”
這口氣已經非常重了,但語調還是平穩冷淡的。他已經很多年沒有發過火,此刻不僅是氣惱,更有些刺痛梗在心頭。
江暮天道:“我為什麼說這話,師父不會不明白。王爺勢力將傾,朝上已經風起雲湧了。”
任風歌轉過頭,嚴厲地凝視著他:“那又如何?”
江暮天無話可說,半晌,道:“我願跟隨師父,並無後悔。”
這場爭執於是又在彼此的一瞬心軟中,就這麼結束。師徒兩人相對無言,江暮天很快告辭,稍事休息,回到去年新進的幾個琴童處,繼續調弦相授。
任風歌回到室內,繞過屏風,看見幽蘭坐在床邊翻著櫃裏找到的一本破書。昨夜見到的蒼白虛弱已經消失了,他看起來雖然消瘦,卻已經正常。任風歌瞧著他,心頭略感異樣,想著這青春豐盛的年輕男人,他的身體該是怎樣的,但隻這麼一想,就強自壓下了念頭。
幽蘭挑起眉梢望著他,說了句:“先生安好。”
任風歌全無心緒跟他對答,但還是勉強道:“今日是七月十七,時間不多了。”
幽蘭微微一笑:“是不多,不過也夠了。先生您看上去也沒有多大,這神氣倒像個老頭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