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亭中無意間的對話,回去後他們三人誰都沒再提。蕭牧泉果然自己下廚做了幾道小菜,請任風歌和幽蘭到鑄雪室小酌。細細挑選了幾天,蕭牧泉終於在楓停別館看上一床名為奔雷的琴,說是借,任風歌就直接送給他了。
雪地白光般的鑄雪室中,蕭牧泉對新琴愛不釋手,連彈了幾曲,又請任風歌彈。任風歌想了想,彈出的仍是《幽蘭》,他倒不是存心,隻是對這奔雷隱隱的琴聲彈起閑淡曲子時的意味頗感興趣。
蕭牧泉玩味地看看幽蘭,那人正端著茶盞,在琴聲中遠眺還未結苞的梅花樹。
幽蘭似乎有些悶悶不樂,這鬱悶不會直接寫在臉上,他隻是比以往安靜沉默了許多。不知道的以為是身體不好不愛說話,但身體漸漸好了,也還是話不多。
小雪之後的兩天,廚娘林嫂來楓停別館,找正在查看這一批新琴的任風歌,拉到一旁悄言幾句,任風歌眉目微沉,讓她自去後又獨立良久。
林嫂是在希聲居後麵那個廚房做事的,平時管的是任風歌、蕭牧泉和一些年長弟子的飲食,幽蘭跟著任風歌,隻有煲湯這一項由孤月負責。林嫂說,孤月姑娘來問她好幾次,有沒有人在她不在的時候往後頭小灶去過,林嫂記得是有,幾個小孩子,以為是去圍牆邊的空地踢毽子,就沒過問。但給這麼一說留了個心眼,再一回跟去一瞧,隻見幾個小孩子揭開灶頭上的砂鍋就往裏麵倒什麼東西。
不是□□,也不是巴豆什麼的,是圍牆邊撿起來的小石子,小手抓著一把全扔進去,一夜熬燉的功夫就都白費了。
孤月是很能忍的性子,但次數多了也不免要稟告自己的主人定奪,幽蘭沒法跟小孩子計較什麼,也不愛告狀,居然就這麼生生忍著。
任風歌回了希聲居,第二天特意起早了,到廚房的雜物間裏搬了個板凳坐著。孤月比他還早,但得了招呼,也就跟他避在一處。
任風歌道:“這種事,下次你就直接告訴我。”
孤月看看他:“原在閣中有事是隻能告訴自己的主人的,先生待公子再好,終究是外人。”
這話很伶俐,可見絕不是笨的,孤月這個丫頭跟羅衣和寒煙都不一樣,看起來倒有些許心計似的。
不一會兒,孩子來了,是三個結伴,揭開砂鍋,裏麵一鍋清水,孩子愣了愣,看見老師就站在他們後麵。
這事的起因由來已久,當初江暮天走的時候山棲堂弟子之間就有傳言,幽蘭公子一來大師兄就走了,雖然不能證明兩件事有所關聯,但幽蘭在王城的身份並不難打聽,他隻是已然絕少在公開場合露麵,認得這張臉的可不在少數。
任風歌在大街上被擄走,四個轎夫當場慘死,來送信物的人不找官府,不找嚴玉軒,也不找山棲堂任何弟子,偏偏找幽蘭,實在很容易啟人疑竇。
最重要的,幽蘭長久住在希聲居,去過的都知道那裏隻有一間臥房。再好的朋友也沒有天天睡一張床的道理,睡過一個冬天,又睡了一個冬天。小孩子不懂,大些的弟子可不會一直天真地以為他倆是在促膝夜談。
斷袖龍陽終究違背人倫,何況山棲堂素來是個清靜保守的地方,這是從沒有過的事。傳著傳著,那總在師父的琴室裏喝茶搖躺椅的幽蘭公子就被妖魔化了。
小孩子們說,幽蘭公子是城外野梅小徑裏的妖怪,一到晚上就現出原形,所以早上就燉人肉湯吃。
任風歌問,這是誰教你們的?
小孩子不說,被罰跪在圍牆邊的小石子上,不說出來不準起身。
任風歌很少這樣懲罰這裏的孩子,一來年幼琴童不是他直接照管,二來這些孩子有不少身世堪憐,能言傳身教的就盡量不掀褲子打。
跪了一下午,幽蘭從外麵聽戲回來,讓孤月耳報了一番,就去楓停別館找任風歌。
幽蘭今天化了很精致的妝,柳眉舒展,薄唇淺緋,一雙點翠藍珊瑚簪子垂下玲瓏的珍珠,絲絨披風裹著,臉頰透出天然的一點點腮紅,像淡淡的晚霞般朦朧美麗。
任風歌正在查看著自己那床新琴的灰胎,低頭專注著,室中隻有他一個人,一些邊角木料散在地上,一看過去就能撿出不少來刻著玩。
幽蘭推起支摘窗,架好,寒風吹進來,吹起任風歌的衣角和頭發。
任風歌道:“回來了,玩得高興麼?”
幽蘭在他身邊的椅中斂袖坐下,端起他的茶杯,略轉一邊,抿了一口:“高興。我高興了,有人不高興。那幾個孩子,跪得直哭,你也忍心不聞不問的?”
任風歌繼續低頭琢磨著,道:“總要吃點教訓才能知道長進,我小時候可比他們慘多了,背書背錯了先打一頓,一天不給吃飯,還要在堂屋跪一晚上,大冬天的時候還得在水井邊上倒立。”
幽蘭笑笑:“我倒是很少挨罰,鶴雪舍不得罰我,別人沒空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