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風歌又略笑:“總比被你姑姑一劍封喉好些。”把他腳握在右手中,左手進懷裏取出個東西來,塞過去,“送給你的,千裏迢迢來給你賀個生辰,還要挨你說。”
幽蘭接了,在掌中一看,是枚墨玉金扣的平安環。鏈子也是金的,卻不俗豔,鏤空成極細小的環,一環環扣著。
平安環,就一個意思,保佑平安。幽蘭默默看著,沒說喜歡,不過撚開金扣,掛在了自己脖子上。
今天,正是冬至的前一天,再過片刻,就不是了。幽蘭二十六歲,今年,神息山沒有家宴。
“本來想再準備得細些,結果一覺醒來就在大江上了,還好這個我貼身帶著。明年再給你好好過,就先將就著吧。”任風歌道。
幽蘭低了低頭,半天,說的卻是:“誰幫你進來的?”
任風歌心下略笑,他不能直接賣了寒煙,就道:“我跟著你來的,你沒有發現。”
幽蘭一甩右腳:“你也會騙人了。”
還發火了。任風歌又把他的腳捏住,道:“你不要管了。就算死在這裏,也是我心甘情願。”
幽蘭眼睛看著別處,從懷裏拿出一枚簪子來,把散開的頭發挽了上去。是一支藍珊瑚珠釵,他全身白衣,把翠藍色襯得格外豔麗。
任風歌望著他:“我也想知道你遇到了什麼危險,不能每一次……都叫我眼睜睜看你離開我,然後在王城等你的消息。也許,還等不到。”
幽蘭道:“那不是你該知道的,若知道了,你會討厭我,比以前更加討厭我。”
任風歌不禁笑了:“我幾時討厭過你?”取出手巾來,把他開始有些腫了的腳踝紮緊,穿進鞋子裏,“看看能走麼,等回到你那裏了再上藥。”
幽蘭扶著他的手臂,慢慢站起來:“你不要看姑姑方才出去了,她一定會在殿前等我們出來。我無所謂,你卻非被她殺了不可。她從來不買我的麵子,我真討厭她。”
任風歌聽著,聽到最後一句莞爾:“那我就一直陪著你。我從你的家奴那裏聽說了,你要去子午嶺。”
幽蘭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涼涼的,神色有些陌生。
幽蘭道:“子午嶺後,人鬼不分,你知道那是什麼意思麼?如果出不來,那也就算了。如果出來了……你幫不了我,留在這裏等我吧。我會給你一道障眼符,能避過旁人的視線一個時辰。”
“沒得商量麼?”
“當然。”斬釘截鐵。
任風歌默然了一陣,似在思索。
任風歌突然道:“坐下。”
幽蘭不明其意,但看他那麼認真的,還是依著坐下來。
任風歌俯身,把他右腳剛穿好的鞋襪扯了下來,握住他的腳踝,突然一推一折,力道不大,但恰到好處,幽蘭猛地抓住他的肩頭,扯到麵前,痛得哼都哼不出來。
“你找死……”五指又要掐進肉裏去,指尖抓得暈開了一片白梅。
任風歌道:“你走不了路,我可以背你,這哪是找死?”
幽蘭狠狠地瞪著他,又把額頭靠在他肩上,喘著氣,終於氣息漸平了,還不起來,也不動。
任風歌拍拍他的背:“……是不是很疼?我也沒這麼試過,可能手太重了。……你放了我,我再幫你揉揉。”
幽蘭不放,還是靠著他,低低地道:“你剛才看見我時,害怕麼?”
“什麼?”
“在大殿裏,你看見我的時候,是不是覺得很可怕?”幽蘭道,“我能做的,還不僅僅是那些。世人傳言,太息公子是個很可怕的人,斷人生機,給人帶來噩運,見到他真麵目的人,都會死無全屍。”
任風歌默默地,撫著他的背脊,道:“我不了解你的真麵目。你若是很疼,我就幫你揉揉,然後背著你走。就算你嫌棄我沒用,你現在自己走不動了。”
幽蘭抬起身來,輕輕撫平了被自己捏皺的肩頭衣衫:“如果我不僅是走不動了,還變傻了,不會說話了,也不能照顧你了,你會嫌棄我麼?”
任風歌心裏微微一緊。
“那我就照顧你。”
幽蘭斜睨他:“久病床前還無孝子呢,你又不是我兒子。”
任風歌道:“你再小一點,就夠做我兒子了。虎毒不食子嘛,老子對兒子好是應該的。”
幽蘭一腳要踹他,奈何被緊緊捉住了,任風歌道:“你再亂動,真傷了筋骨就不好了,聽話。”
“聽你爺爺的話。”幽蘭恨恨地道。
子午嶺,三條岔路殊途同歸,通向引魂台。幽蘭用匕首割破了自己的指尖,將鮮血點在任風歌額頭上,又將兩人手腕劃開,綁在一起,血液交融,片刻後各自包紮。這樣,就不至於被異邪之物迷住雙眼。
快要天亮時,任風歌背起他,走進子午嶺,道邊年深日久的大樹枝葉忽而一顫,像被疾風吹了一般,隨後真的起了一陣大風,呼嘯過遠處岩壁,如怨如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