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階七十七級,越往前就越冷,腳下的皮履像是紙做的一樣,足尖開始凍得生疼。不是風涼,是徹心徹骨的陰寒。
淡青色燈燭每隔一丈就有一盞,但大殿之中是一片黑漆漆的,朱紅的廊柱門檻在青光中成了暗紅,任風歌站在門檻前,注視著裏麵。
他做了一件正常人都會做的事,就是摸出火折子打火。
火苗隻亮起了一瞬間,他看到殿中間有一個淡白的背影跪坐著。是熟悉的白裝束,長發及地,完全披散開。那背影邊,圍著許多隱隱綽綽的,像人又像鬼的影子,然後火折子像被水澆了一樣,“嚓”的一聲熄滅了。
任風歌不敢出聲。他的嘴唇做出了“幽蘭”二字的口型,可嗓子裏發不出聲音。
大殿中再沒有動靜,仿佛沒人一般,以任風歌的耳力,竟然聽不見呼吸聲。他生平頭一回有汗毛直立的感覺,少年時因為窮困,夜裏的山路墳地沒有少走過,而他心胸坦蕩,一路專心致誌地往前走,很少會多想。
他明明看見幽蘭了,可總覺得如果喚了那人的名字,就會發生什麼很可怕的事。
這種預感最叫人無法忍受。任風歌摸了摸懷中,又點燃了一個火折子。
還是那一瞬間,空曠的大殿中隻剩下一個蒲團,原本那白衣背影在的位置,沒有人了。那些若隱若現的人影,也不見了。如同方才那瞬間隻是幻覺。
神經緊繃到極點。
這大殿,任誰站在這裏也不會想踏進去。
任風歌回頭,驀然發現那七十七級台階之下,索橋入口處已經站了七八個素衣家奴,再過片刻也許姬白花就會趕到這裏,他若就這樣落入他們手裏,多半活不到明天天亮。
心一橫,調頭走進黑漆漆的大殿,手不由自主地伸出去,好像碰到了什麼人的衣擺,連續好幾個,錯覺一般的,觸手就滑開。
手再伸,被人握住了。
冰涼,光滑,腕骨纖細,有圓圓的薄繭。
“你看到了麼?”那人聲音,涼如井水。
“我……”
衣襟忽然被抓住,五指箕張險險要□□自己胸口。忍不住痛哼,摸那人的臉,說出一句:“別殺我……幽蘭。”
隨即他清脆地挨了一記耳光,跌坐在地上。
一報還一報。
“你看到了什麼?”那人仿佛能在暗中視物一般,準確地抓住他的衣襟,狠聲問。
“沒有……沒有什麼,我看見你了。”
“還有呢?”
“一些……人。”任風歌被他勒得喘不過氣。
虛空中,傳來飄渺尖利的笑聲。那人一拂袖,笑聲消失了。
漢白玉台階上,開始有輕捷快速的腳步聲。
姬白花來了,來得很快,隻有一個人。廊柱邊青幽幽的燈火映出她華貴飄逸的披帛和衣裙,她提著那柄寒光四射的寶劍,踏進殿中一步,停下。
任風歌被那人按著,冰涼光滑的手指覆住他的口鼻,漸漸憋得難受。他拉住那人的手想扯開透口氣,但扯不動。
姬白花在殿中一步一步地走著,不問幽蘭是否在此,也不說任何話。她走得太慢了,簡直叫人心裏拚命問候她的長輩,寶劍微微點著地,發出瘮人的聲響。
任風歌繼續掰著那隻手,但掰扯兩下,那人把他腰也箍住了。想活命就別出聲,他知道,可是再不呼吸也不能活了。
終於,在他快要失去知覺的時候,那隻手指縫略開,呼進一口氣去。
寶劍在黑暗中破風而來。
一路疾奔,他被那人帶著往後出了大殿,飛躍下後麵的幾十級台階時,那人有一次一步連跨十多級,走得急了,落地時略略一滯,他知道那人腳踝受傷了,可仍然一步不停地帶著他向下。
直下過一座牌樓,前麵是茂密的樹林,更往裏時,背後傳來姬白花的聲音。
“過了子午嶺,人鬼不分,連收屍的人都沒有。若想留全屍,就在此停下。”
那人輕輕對他說:“你後悔麼?”
任風歌道:“你不殺我,就謝天謝地了。”
那人放慢了腳步,看準三岔路口邊一處崖壁有棲身之處,身影電閃而下,姬白花不久追來,就在此處停下了。
三岔路,分陰陽,除了太息公子沒有人可以再往前走。姬白花佇立了片刻,似乎極輕地歎了口氣,轉身而去。
又等了片刻,那人一鼓作氣拉住他躍上路麵,推開他,忍不住蹲下身去。
任風歌臉上被打的地方還在火辣作痛,摸了摸,喘過氣來,把那人扶到一棵粗壯的柏木邊坐下,要看腳踝時,又被推開了。
任風歌道:“讓我看看,我雖醫術不精,推拿卻還會一點。”
“你死到臨頭了,還管我能不能走路?”
任風歌略笑:“我都來了,還能讓你成瘸子?”
幽蘭皺著眉,把右腳伸給他,除了鞋襪,慢慢揉著。
幽蘭道:“剛才我真想捂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