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番外 夜歌(3 / 3)

寒塘月影清冷徹骨,朝霞明日燦爛奪人,那都不適合尋覓歸巢的倦鳥。

他於一夜夢中若有所悟,依稀聽聞一句:還不錯,沒有太笨。更多的,自己慢慢去想吧。

後麵的話語忽然清晰起來,幾乎將他從夢裏震醒。

“我走了。這次後會無期。”

“為什麼?”

“哪有為什麼,我本來就不是你們家的人。”那人仿佛還在微微笑著,“我以前傷了你師父的心,讓他很難過,所以別跟他提起我。他一難過起來,你也知道的。”

“可是……”

“你師父是個最心軟的人,他不會說別人沒用。所以你要有用起來。”那人最後道,“不要讓他失望,也不要讓他難過。你可以不必功成名就,但若有一天你做到了,也一定不要忘了他。他已實在太寂寞。”

夢醒時,天已明。

排窗仍然開著,微寒的晨露中,一些流螢的屍體落在地上。

流螢這樣的東西,原本不過幾天的壽命。可他今次站在這院中,卻忽然有些不知因何而起的悲傷。

深切而寂靜,放眼望去好像很模糊,閉上眼卻又異常清晰。恍若鷗鷺飛起於茫茫煙霞。

煙水茫茫,是適合倦鳥安眠的地方。是無骨的輕煙,淡而連綿。含著一個人傾盡一生的溫柔和關切,背負著所有孤苦和別離去成全,換得無風無雨,高山流水間安穩半世。太濃,又若無物,是以傷情。

許多日子以後,他隨師父四處雲遊。

西北大漠,煙花江南,師徒兩人往往一前一後,後來,偶爾也能並肩同行,也能笑談天地。他知道師父是個嚴肅正經的人,但不知是從哪一刻開始,他漸能明白師父深藏起來的那些孤獨和痛苦。

那樣落寞的神情,實在是很像。

不是說,隻有兩個常常在一起的人,才會有相似的神情和想法麼?

這樣想著的時候,又到了一年清明。

那天,師父打了酒回來,卻沒有喝,在自己屋裏安安靜靜地坐了快一個時辰,終於起身出門去了。

他在門外看著,師父經過他身邊時,說,去看看一位故人,晚些時候回來。

“這位故人就在城中麼?怎從來沒聽您說起過。”

師父搖了搖頭:“他葬在很遠的地方,但他曾說最喜歡這裏的景色。每年到了桃花開的時候,我似乎總能在桃樹下看見他。或許,他真的就在那裏也不一定。”說著,嘴角似有極淡的笑容。

“您跟他……一定交情很深。”

師父仍是笑,這笑已變得很暖,隻是讓人有些傷感。

百年心事歸平淡,這樣的傷,也如同氤氳的霧靄與煙水,平靜而長久。

他留在屋簷下,目送師父出了院門。屋內的桌上,仍攤開著一幅畫軸。筆墨風流,絹色明麗。他知道,這是屬於亡者的畫像。師父絕少把這畫拿出來看,但不論去到哪裏,都一定會帶著,好好安放在落腳的地方。

他走近了些,定神看去,全身忽而劇烈地一顫。

畫上,是桃花樹間,一人側首微笑的樣子。眉眼宛若流光,華麗而雅致的衣裾好像還在隨風飄動著,烏發間,一點龍形寫意的翠綠瑩然。

就像那夜短暫的螢火,看不真切,卻從此縈繞在指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