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克特亞大陸所使用的維斯特露曆中,將一個禮拜分成六天,以掌管光、火、風、水、土、闇的亞大陸六神來命名。
一個月有五周共三十天,不過按照慣例十三月隻有五天。這個沒有闇曜日的十三月被稱為聖薩拿丹祭,是亞大陸中的慶典。
在這距離發射隻剩下一個月、聖薩拿丹祭的初日。
在比魔導宮大廳還要大上十倍的王宮舞廳角落,諾德和娜基亞蜜又再次一臉驚訝,呆站在原地。
天井上描繪著寫實且細致生動的眾神圖畫;用金工和鏡子裝飾的牆壁上,排列著曆代大王們的巨大肖像畫。
以暗紅色為基調的大地毯一直延伸到大廳的盡頭,上頭也同樣繡著各種植物的細致花紋。這東西到底花了幾年才織成的啊?
話說回來……諾德重新看了一下壁鏡中的自己。
雷特萊亞思大王親自邀請莎蓓菈將軍和諾德兩位宙士,出席王宮的派對。而且,大王為了不讓身為平民的宙士在服裝上感到羞於見人,還特別賜下了治裝費。
這件禮服外套就是用那筆預算,請王室專用的服裝店製作的。金鈕扣的背心,搭配一條領帶。領帶上頭的宙軍徽章讓人感覺品味精巧。
諾德身上穿著這套衣服,現在依舊覺得鏡中的人物不是自己。東方似乎有句諺語叫做:人要衣裝,佛要金裝。諾德從沒想過這句話會套用在自己身上。
「諾德,娜基總、總覺得待不下去……」
一旁低語的娜基亞蜜,穿著一襲有些孩子氣、以水藍色和白色為基調的輕飄晚禮服。這件也是請人製作的新衣,十分適合童顏的娜基亞蜜。蓬蓬的裙子上也恰如其分地開了一個可以讓尾巴伸出的洞,而從那露出的尾巴上頭,還用白色絹製的緞帶綁了一個蝴蝶結。
兩人雖然盛裝打扮,不過就如同娜基亞蜜說的,實在很難在這派對待下去。
舞廳的中央附近,有無數的男女正優雅地跳著舞,而諾德兩人完全不會那種高雅的舞步。諾德常常用來逗酒醉船員發笑的「蠋蟲舞」——像尺蠖(注:蠋蟲行動時身體上拱,屈伸而行,似人以手丈量距離,故稱為「尺蠖」。)一樣在地上亂爬,看來在這裏似乎不流行的樣子。
另外離中央不遠處,莎蓓菈等名媛正在歡談,不過談論的內容太過於政治,所以諾德無法融入。看來這裏的氣氛,恐怕也不會有人喜歡在卡露娜魚市場大受歡迎的話題:「用肛門分辨章魚是否新鮮」。
因此諾德和娜基亞蜜並肩呆站在原地,度過這段閑得發慌的時間。
——無事可做的時候,諾德一定會想起蕾碧亞。
(在那之後,已經過了兩個月了嗎……)
上次寢室那件事情之後,諾德和蕾碧亞之間產生了很重的嫌隙。
蕾碧亞如此擔心諾德,諾德卻說「月亮比你還重要」。當時雖然隻能那麼說,但肯定造成了很大的誤會。
不過在那之後已經過了兩個月,這段冷卻期已經夠了吧。
諾德至今一直找不到機會跟她說話,不過今晚是聖薩拿丹祭的第一晚。亞大陸各地都沉浸在祭典氣氛中的今晚,或許可以裝作若無其事,當作上次什麼都沒發生過,和她快樂聊天也說不定。
諾德思考著……
突然娜基亞蜜扯動諾德外套的衣擺,讓他回過神來。
「——?」
仔細一看,有幾位年輕男性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不知何時聚集到兩人的身旁。
每一張臉都好像似曾相識……
「喔——我是有聽說啦,真的選了這種人嗎?」
「選了這種死掉也沒差的平民和亞人嗎?」
「喂喂,這亞人是女的耶。太扯了吧。」
年輕男性失禮地嘲笑著。娜基亞蜜看著他們對諾德咬耳朵說:
「……諾德,這些人是一開始在宙士考試會場的人。他們全部在秤重那關被刷掉,要不然就是火箭試射的時候逃走的……」
啊啊!原來是這樣啊。
諾德瞪著男性們。能夠參加這場派對,就表示這些家夥是權貴的兒子吧。當不上宙士固然會很悔恨,不過這些人還真閑,居然專程跑來挖苦人。
「事到如今還不服輸嗎?明明是貴族,真不像男人。」
諾德丟下這句話想離開這裏時,一個男人抓住他的手。
「等一下嘛。你知道『立體魔法陣』嗎?」
這句話讓諾德皺眉。
那是什麼東西?他不清楚,而且這單字聽起來和宙士似乎沒有任何關係。
他和娜基亞蜜露出不解的表情後,男性們彼此對望,對兩人嗤之以鼻。
「上麵的人果然沒告訴你們啊。唉呀!那也沒辦法。我們參加那場考試的時候也一樣不知道嘛。」
「好可憐喔。你們以為加入宙軍就成了英雄了吧?完全不知道火箭是用來搬運最終兵器的道具。」
最終兵器?
什麼東西?這些家夥到底在說什麼?
諾德環視男性們。
他們臉上浮出冷笑,眼神仿佛在看可憐的實驗動物一樣。
「我說你們啊,就算是平民老百姓也應該聽過邪黑龍的傳說吧?」
其中一位男性說,語氣有如在教導小孩一樣。
諾德蹙眉,不發一語地回望對方。
邪黑龍是雷克特亞大陸上最大的禍害。傳說在一千七百年前和四百年前,它曾經兩度出現在北方,於一天之內把大都市整個毀滅殆盡,是一頭超越人類智慧的邪惡巨龍。
但是那隻是曆史上的一頁。對諾德而言,它隻存在於神話當中。
「立體魔法陣就是可以在一晝夜之間,召喚出邪黑龍的召喚魔法陣。是三年前卡魯尼亞的宮廷魔導師們秘密完成的東西。
隻要有了它,就可以讓龍來毀滅任何國家。也就是說,卡魯尼亞得到了究極的最終兵器。
但是這立體魔法陣有一個缺點。那就是『重量』。立體魔法陣是用巨大的純金金屬板所構築成的東西,重量超過十噸。要用一百五十人座的軍艦,才能勉強搬動。如果是這樣,就算它是強力兵器也完全無用武之地。倘若想用在敵國身上,恐怕在搬運的過程中就會被敵人發現而遭到奪取。
——說到這裏,你們再笨也聽得懂吧?
總而言之,你們要乘坐的那個叫火箭的東西,是為了讓最終兵器越過天空,快速落往敵國的道具。然後,月麵踏破計劃隻不過是對亞大陸各地賣弄火箭的一種宣傳,一種馬戲團。而你們就是馬戲團裏頭的小醜。」
貴族男混雜著笑聲說完,諾德感覺自己有如被鐵錘猛敲中腦袋。
他至今一無所知。火箭原來是兵器。
這件事情沒有人告訴過他。
男性們用高興的聲音,繼續追打驚訝的諾德。
「東方的霸陽帝國也在研究火箭,他們明明沒有立體魔法陣可以發射。唉呀,反正最先登陸月球的一定是卡魯尼亞啦。不過你們可不要誤會了。這樣絕對不是你們的功勞。這全部都是因為雷特萊亞思大王關照科學,還有莫大的資金——好幾億的霸王貨所賜。」
「對!問題就是錢。花在宙軍等科學振興上的預算,實在太巨額了。因為你們那邊花錢……讓像是宮廷魔導師們的預算和人力都被削減了。魔導師們創造出立體魔法陣向大王展現能力,可是他們的俸給和魔導宮的預算卻不停受到刪減。對於有六百年曆史的宮廷魔導師來說,這可是史上頭一遭啊。」
眼前這些男性的身後不遠處,女性宮廷魔導師——宮廷魔女們正看著這裏竊笑。原來如此,這群男性大概是宮廷魔女們的男朋友吧。
諾德看到那群利用男性來挖苦人的陰險魔女,才終於發現到一件事。
因為她們把宙軍當作眼中釘的關係,所以大王才會命令魔導師們和宙軍合作,想要改善雙方的關係。會讓宙士們住在魔導宮,還有讓盧鏡筆頭魔導擔任宙軍參謀也是因為這層緣故。
「因為你們的關係,宮廷魔導師們現在變成怎樣你們知道嗎?他們通過能力和容姿的嚴格審查,為魔法奉獻一生……然而現在卻有好多人被開除。」
「你們知道嗎?魔導師們到社會上可是很辛苦的喔。」
「有人舍棄貴族的身分和商人結婚,或者被雇用變成冒險者到邊境。宮廷魔女當中,還有人變成了高級娼婦。」
男性們的話,讓諾德的內心動搖了。
諾德等人的火箭花費了莫大公帑,在部分人士的強烈憎恨下發射升空。
那麼重大的事情諾德完全不知道,甚至沒意識到就來到這裏。
這件事他要反省。
但是,就算如此。
不管花多少錢,被誰憎恨。
我都要、我都要、我都要——
為了比生命還要重要的東西,
到月球去才行!
諾德堅強地抬起頭。在他身旁,娜基亞蜜的淚珠在眼眶裏打轉,拚命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她握著裙子的布料拚命在忍耐,不過鼻子已經在抽噎。
喔?要哭了要哭了,男性們打趣地看著娜基亞蜜的臉。
諾德看到這一幕,自暴自棄想抓住對方的衣領時。
「喂!你們這群家夥!」
莎蓓菈從舞廳朝諾德他們走來,腳下的高跟鞋發出答答聲響。
男性們和魔女等人的視線,同時朝身穿琉璃色晚禮服的莎蓓菈集中。
莎蓓菈原本銳利的目光更加尖銳,瞪著男性們。
「我不準你們侮辱那邊的宙士!侮辱他們就等於侮辱身為天宙將軍的我!你們要是膽敢再侮辱他們一句話,我莎蓓菈·法瑪英會賭上鳳爵家的名譽,讓你們人頭落地!」
莎蓓菈把手上的扇子指向男性們,他們全部縮成一團。
隨後他們慌忙打直腰杆,整理衣著,朝莎蓓菈的方向單膝跪地。
接著,莎蓓菈甩動銀發,轉向魔女們。
「你們也是!盧鏡在的時候你們乖得跟貓一樣,現在他中途離席你們就玩這種小動作——諸位的性格還真不錯啊!」
在莎蓓菈的申斥下,魔女們也急忙抓起裙擺跪了下來。
舞廳的眾人目光開始朝這邊集中。
莎蓓菈看了周圍一眼後,走到諾德和娜基亞蜜身旁。
「你們還好吧?」
「還、還好——」
諾德看到莎蓓菈又恢複成平常的態度,有些畏縮地回答。
剛才莎蓓菈自稱是「鳳爵」。在卡魯尼亞王國中,那是僅次於王家和龍爵(舊王家)的爵位,全國隻有十二家而已。
諾德原本就覺得她的出身高貴,但沒想到居然尊貴到這種程度。
「哼!每個派對都是一樣,在酒鬼開始出沒的時間帶最掃興了。」
莎蓓菈牽著驚訝的諾德和娜基亞蜜,答答地踩著高跟鞋步出舞廳。
接著,過了一個小時後。
溜出王宮的三人,出現在幾近完工的月行火箭——「帕尼維恩I」的旁邊。莎蓓菈又駕著她自豪的自動馬車,帶著諾德兩人來到海邊的工房「龍之帳篷」。
這座工房不久就會把火箭運出,成為月麵踏破的指揮所。在聳立的帕尼維恩I下方,工房就好像一片延伸的街道般。
帶著海潮味道的晚風,舒服地撫摸三人的肌膚。
「不管看幾次……都覺得它好大啊。」
身材高佻的莎蓓菈,晚禮服在月光下散發光澤,同時她抬頭仰望帕尼維恩I。
諾德兩人也一起仰望它的威容。
火箭從遠方看得到全體,但如果來到它腳下,感覺起來就像一麵牆,無法將它的全貌盡收眼底。
「莎蓓菈。」
娜基亞蜜眼珠上轉看著莎蓓菈。
接著宛如下定決心般……開口問:
「……莎蓓菈為什麼會想當宙軍的將軍呢?」
聽到娜基亞蜜的問題,諾德也回過頭來。
莎蓓菈在兩人的凝視下,一語不發地看著滿月。
在一段很長、很長的沉默後……她那像薔薇花瓣般的嘴唇,才輕輕開口說道:
「法瑪英家的人,在空中死掉的話,就會成為守護旅行者的精靈。」
莎蓓菈有如呢喃的話語,讓諾德歪頭不解。
「……那是什麼意思?」
他愣住一問,莎蓓菈頭也不回地接著說:
「我的哥哥,就是死在空中。」
這句話讓諾德和娜基亞蜜頓時啞然無語。
「啊!你們不用在意我。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莎蓓菈感覺氣氛變得有些沉重,於是表情變得稍微柔和,接著閉上眼。
「我們家族,法瑪英家……是駕馭飛龍尋找到新天地,然後將民眾引導到那裏的『先導者』一族。我祖父和雷歐海姆公爵同行發現帕蓋亞新大陸,父親為卡魯尼亞北部的開拓奉獻了一生。還有我哥哥也加入龍軍,訓練操龍術,他常常對當時還年幼的我訴說自己的夢想,說有一天他要為人們找到新的世界。
我很喜歡我哥哥。哥哥也非常疼愛我。他是遠親的養子,我們的感情很好……原本總有一天會結婚。
不過,在四年前的閱兵典禮上,大哥和技術不純熟的後輩龍騎兵在空中相撞。結果在我麵前摔死了。那不過是轉眼間的事情。
看到大哥麵目全非的屍體,我整個人都瘋了。我破壞家裏的東西,瘋狂打扮白己,有好幾次我甚至還想尾隨哥哥的腳步,殉情自殺,還常常吸食菲迪克。」
諾德和娜基亞蜜彼此對望。
菲迪克是一種在密室燃燒吸食的高價麻藥。
「父親和我斷絕父女關係,把我強製送進卡露娜的醫院。我整整花了兩年才恢複正常。我出院後……下定決心參加龍軍的入軍考試。因為我想要達成法瑪英家的使命,繼承亡兄的遺誌。
但是我在那裏才發現到,哥哥死去的記憶,讓我的內心深處對飛龍感到恐懼。敏感的飛龍察覺到了,所以不讓我騎乘它。我勉強想要騎乘卻被甩了下來……最後渾身泥巴十分狼狽,我也因此不合格……
在那之後我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勁,整天關在家裏。
就在那時候,我從有書信往來的朋友那裏,得知月麵踏破的事情。
我心想就是這個。我沒辦法乘龍從天空找尋新大陸。不過如果是坐火箭到月球去的話,那我還做得到。然後,如果可以引導人類到月球大陸去的話,哥哥壯誌未酬就死在空中的悔恨,也一定可以得到撫慰。」
說到這裏,莎蓓菈的紅眼再次仰望月球。
原來是這樣……諾德凝視莎蓓菈的側臉。
他對莎蓓菈的事情一無所知。
諾德雖然已經受訓一段時間,但他至今為止幾乎沒去思考過,為何莎蓓菈會當上天宙將軍。他把一切都想得很簡單,徑自以為是貴族的大小姐迷上科學,想用王國的稅金盡情玩樂。
但現在,他卻對自己的自以為是感到丟臉。莎蓓菈有莎蓓菈的人生,雖然和諾德不一樣,但她心中也有一個確切的理由,在為月麵踏破計劃而奮鬥。
「我當麵請求雷特萊亞思大王讓我加入宙軍的創設。然後開始訓練,想要成為最初的宙士。然而,幾乎花光了所有的資金才設計出來的大型火箭,在重量上卻有嚴格的限製。不管再怎麼努力,在計算上兩位宙士的體重合計不能超過兩百磅。
然後我又是這種身高。
諾德你應該也知道吧。你在宙士考試時做的事情,當時一百五十磅的我也曾經做過。我絕食到停經,也不喝水,還把頭發和身上的毛發剃掉,最後甚至還割自己的腳踝放血。
不過就算瘦成皮包骨,我的體重還是有一百一十五磅。那時候的我體型看起來就跟屍體一樣,根本沒辦法操縱火箭……
也就是說,我的身體打從一開始就無法去宇宙,唉呀,簡單來說就是這樣。」
諾德兩人不發一語聽著莎蓓菈的話。
莎蓓菈回頭看兩人,一臉抱歉地繼續說:
「剛才在王宮的口角……肯定嚇到你們了吧。
我沒辦法置之不理。沒有錯,這架帕尼維恩I的確是製作來當作兵器的樣品。就是因為它可以當成兵器使用,所以國家才會出錢研發。這點是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