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涼意更濃了些,林紅接下來又想到了花壇前的空地上,那個穿雨衣的男人舉著的嬰兒的畫麵,她的心迅速沉了下去。
外麵響起敲門聲,林紅聳然一驚,慌忙坐得端正些,讓外麵的人進來。是公司前台的小姐,她手裏捧著一大束鮮豔的玫瑰花,臉上帶著偽裝出來的笑容:“林經理,剛才花店的人給你送來這束花,我幫你簽收過了。”
林紅怔一下,鮮花已經擺在了她的麵前,前台小姐微笑著轉身離開。
房間裏又隻剩下林紅一個人了,她麵對著一束鮮花,麵上現出的是種極端厭惡的表情,似乎她已經知道了送花的人是誰,而那人,讓她深惡痛絕。
鮮花上麵還係著一張小卡片,溫馨的畫麵中卻寫著非常惡毒的句子:
——你是個婊子!
卡片就係在鮮花的底部,任何一個拿到鮮花的人都可以看到。林紅想像現在外麵的人都在暗自竊笑,心裏立刻湧上來莫名的煩躁。
這已經不是她收到的第一束花了,每隔一段時間,大約一周吧,她就會接到一束這樣的花,還有一張惡毒的卡片。她知道花是誰送來的,每次她都恨不得衝到那人跟前,用盡自己所有的力量給他重重一擊。但是,她隻能保持沉默,除了因為她的緘默比還擊更有力度,還因為送花人,是她的丈夫。
羅成一年前辦理了保外就醫,辦理手續時,病情那一欄除了填上了生殖係統受到嚴重損傷外,還添加了一些肝脾腎的毛病,因而手續辦得極其順利。
朝思暮想的兒子終於重獲自由,但羅書記與金老太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原來高大英俊精神氣挺好的一個兒子,就這麼成了廢人,而且,回來不久後,大家就看出來他精神方麵可能有了點問題。
羅成沉默寡言大家可以理解,但他一看到林紅就自動搬個小凳兒躲得遠遠的,坐在角落裏拿一種仇恨的眼光瞪著林紅,卻又不敢上前。
林紅不怕他的目光,好幾次都很坦然地向他走過去,每次都是他落荒而逃。後來羅書記與金老太一商量,又有了決定。這回金老太出馬,老太太跟林紅說話時臉色陰沉得厲害。
金老太說:“小林你在外麵不是有房子嗎,我看這段時間你就不要回家了,省得刺激羅成。”
林紅微怔,很快就微笑點頭。
林紅知道羅家一家三口其實都怨了她,他們都認為是她害了羅成,卻忘了這一切原本都是他們安排的。而且,羅成現在廢了,老頭老太抱孫子的願望這輩子都沒法再實現了,林紅再這麼老在眼前晃悠,其實受刺激的是他們。
金老太這樣說話,其實是在趕她出門了。那天林紅甚至沒有收拾任何東西便離開了羅家。她在臨出門時回頭,看到客廳裏的羅書記與金老太一臉漠然,羅成從一個拐角處探出頭來,那目光裏盡是痛恨。
林紅笑了笑,目光再在屋裏掃視一番,知道自己這一去,就再不會回來。
林紅撕碎了卡片,卻把鮮花插進了桌上的花瓶裏。她的麵上這時甚至還露出了些微笑。她對自己說,為什麼要在意一個廢人的的咒罵呢?而且,如果這種方式可以讓羅成心裏好受些,我願意成全他。林紅心裏早已經為他即將度過的這悲哀的一生哀悼過無數回。
後來林紅走在街上時,忽然有了些想落淚的欲望。
她並不畏懼羅成長久的詛咒,她隻是突然覺得自己很孤單。她沒法忘記夜裏發生的事,那讓她恐懼,並且,她不知道自己現在該如何麵對。甚至,她在這城市裏想找一個人說說話,都是件非常奢侈的事。
正是上午十點多鍾,街道上人聲鼎沸,林紅知道自己混跡於人群中時,沒有人會覺出她跟其它人有什麼不同,但是,她忽然意識到,那道鴻溝其實還在她的腳下,她或許這輩子都不能跨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