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林紅抓住了他擱在桌上的手,他如遭電擊,又恍若身在夢中。
他看到麵前的女人一臉的惘然,第一次來民俗館時身上那逼人的富貴氣息已不見蹤影,取替的是極深的無助。這時候,那個熟悉的林紅又回來了,石西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昔日鳳凰鎮上的女醫生。
“我想知道,兩年過去了,你心裏對我還有沒有怨恨。”林紅說。
石西慌忙搖頭:“你離開我的那天,我都沒有怨恨過你,何況現在已經過了兩年。”
“難道你不覺得我是個攀附權貴的女人,我用出賣自己的方式來改變今後的生活,這是連我自己都覺得不齒的事情。”
石西皺起了眉,林紅看到他的腦門上又堆起了幾道褶子。往昔的記憶浮現在心頭。耳邊似乎又響起石西改了歌詞的那首童謠:“我們是光榮的小尾巴,你到哪兒,我到哪兒……”林紅的眼睛濕潤了,她心裏已經在一千一次一萬次地責罵自己的卑劣。她在這城市太孤單了,她在這城市裏遊走了一下午,連個去處都找不到,最後,鬼使神差地出現在雲天路上,她想到了曾經深愛著她的男人石西。當年是她毫不留情地拋棄了他,現在,當她最孤獨無依的時候,她又想到了他。她希望石西能夠痛罵她一頓,甚至不再理她,但石西還是以前的模樣,麵對她時微微有些慌張。這樣,她便確信眼前的男人還沒有忘記她,還在愛著她。
“你不要這樣說自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你不能用對與錯簡單地來評判它。”石西小心地說,好像很在意自己的措詞,“現在事實顯示你當初的選擇是正確的,如果那樣一個選擇擺在我們麵前,我想大多數人都會做出你那樣的選擇。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你不要再放在心上。”
林紅心頭有些感動,她知道石西在很小心地安慰自己,不願意觸到自己的痛處。她的眼睛濕潤了,雙手把石西的手抓在掌心輕輕地撫弄。這時,一些憂傷像潤物的春雨慢慢浸濕她的心田。她想,如果當時自己不選擇離開這個男人,現在會是什麼樣的一種境況?至少不用自己獨自在夜裏麵對那邪惡的桂花香水味道,還有穿雨衣的男人和棍子頂端懸掛的嬰兒。
石西錯愕地看著麵前的女人,她此時臉上的憂傷與無助,與她現在的身份極不協調,莫非在她的生活裏,遭逢了什麼變故?而那變故,是她所不能承受的。他欲言又止,不知道那變故是不是自己該問的。
這個傍晚,林紅與石西在民俗館對麵的茶舍裏,非常詳盡地向他講述了她所經曆的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從頭到尾,石西都在聽,沒有發表任何意見。他的腦門上又習慣性地堆起三道褶子。
林紅講得斷斷續續,因為有些地方她要想一下,再做出補充。她不知道石西能否相信他的話,但她已經管不了這許多,她隻想著今天能把所有的鬱悶都傾訴出來,至少,現在這世界上有一個人能知道她的恐懼了。
石西聽完林紅的講述,有很長時間說不出話來。林紅的經曆委實太匪夷所思,按照正常的思維那些都是不可能發生的事,但他知道自己必須相信林紅。每一件事的發生都有它的緣由,即使那些事隻是林紅的幻覺,那麼,這些幻覺也得有個出處。石西現在終於明白林紅今天傍晚為什麼會來找他了。
雖然他不一定能替林紅解決那些困擾她的事,但至少,他是一個忠實的聽眾。
最後,林紅說:“我想今晚你送我回家。”
時間過得真快,外頭現在已是繁星滿天、華燈盡綻了。林紅的話讓一些溫熱在石西心內悄悄蔓延,石西怔怔地盯著麵前的女人,眼裏有些畏縮和猶豫。但是他知道自己無法拒絕林紅的任何一點要求,以前不能,現在也不能。
林紅和石西並肩順著雲天路走下去了,他們挨得很近,卻又並不顯得很親熱。兩年的時間已經改變了很多東西,他們需要一些時間來慢慢重新適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