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現實人生(上)
我跟舅舅進城
我的人生很現實:出生在貧窘的農民家庭。由於當時社會形勢及經濟收入的局限,廣大勞動人民的生活條件普遍還是相當困苦的。
我從記事起,唯一的感覺就是肚子餓,早晨喝一點飯勺放下去一下子就能掉到底的清幽得能見到人影的稀飯;中午也不列外,有時好一點了,能吃上一頓散發著黴臭味的幹紅薯絲稀飯或者幹藕渣稀飯之類的食物,而到了晚上就經常不吃飯嘍。說是不吃飯,並非像現在女人們減肥那樣不吃飯。說好聽一點是晚上不吃飯,而事實上並不是不吃飯,確切地說,家裏窮得根本揭不開鍋蓋了,哪裏還有飯吃喲。故此,餓肚子就成了習慣,經常睡到半夜三更肚子“咕嚕咕嚕”地響,翻來覆去睡不著覺……
記得我三歲這年初冬,能讓我吃上幾天飽飯的機會來了,舅舅帶上我進城,讓我快樂了幾天,享到幾天福。
來到大城市,市容的繁華讓幼小的我大開了眼界:
這裏的好多房屋都相當特別,也是出生在農村的我從來沒見過的稀奇高樓,房屋窗口開在半空中,有一個遠遠看著容貌像是男青年的頭臉從千丈高的雲端中的一個“洞口”處鑽出頭來鳥瞰街道上的行人……
我問:“舅舅呀,這些房屋為啥那麼高、看上去都好像在半空中一樣嘞!您看那一處,為啥有那麼多好像天堂中一樣的一個個洞口出現呀?”
“乖孩子喲,這裏是大城市,房屋當然很高。”舅舅笑著一字一句地說,“你看到的並不是半空中有天堂一樣的洞口,事實上那是三十多層高處的高樓大廈的窗戶。並不是什麼好像天堂中一樣的一個個洞口。你懂嗎?”
“舅舅,那咱們那裏為啥隻有平房,沒有這樣的高樓,也沒有這麼高處的房屋窗戶呀?如果人們從那麼高的窗口處往下看,那肯定是神仙在天上看地上一樣嘍,肯定是很好玩,看得很寬很遠的吧?”
“傻孩子,咱們那裏是農村,當然沒有這樣的高樓大廈嘍。咱們平常住的都是平房,沒有上樓,也沒有窗戶。不要說高樓大廈,最高的隻有少數幾間老式的原來地主家庭居住過的舊式二層樓房,孩子們就是連三層高的樓房也從來沒看到過嘞。哪裏能看到這樣的高樓大廈呢。”
“舅舅呀,農村為啥與城市不一樣呢?這裏的人們也不是與咱們一樣一顆頭顱一雙手一雙腳的嘛(當時我不懂得用那吒的三頭六臂來形容),他們為什麼能居住這麼高的大廈,而我們不能居住呢?咱們可憐的隻能眼睜睜地抬頭仰望著眼紅哩。”
“居住在這裏的人們除了一部分是商人之外,大部分是上班族的工作人員,正像那些國家領導人說的:‘工人階級。工人階級必西(須)領導一切,當然與咱們農村日曬雨淋、風吹霜凍的農民不一樣嘍。’”
“啊呀,舅舅您看,”我小手指著街道對麵高樓頂上從窗口探出頭來的那個人的方向,驚奇地問:“那人是如何飛上天去的呀?為什麼從那麼高的洞口處鑽出頭來呀?”
“那裏就是他的家,他是從直升電梯升上去的,而不是什麼飛上天去的。他們是人,而不是神仙。怎麼能飛上天去呢?再說他也並不是什麼從洞口處鑽出頭來呀,他是在自己家的窗戶口處往外看嘛。”
“是嗎,神仙會飛呀,舅舅您見過神仙在飛嗎?”我蹦跳了一下,十分驚訝地問。“舅舅您快點說神仙的故事給我聽吧?”
“舅舅沒見過神仙,也不知道神仙到底是長得怎麼樣的。”
“您沒見過神仙,也不知道神仙到底是長得怎麼樣的。那您剛才說他不是神仙不會飛上天去的。您是怎麼知道神仙會飛的呀?”我睜大眼睛愕然地問,“那麼,外公和外婆年紀大,肯定看到過神仙嘍?”
“你外公、外婆也沒見過神仙。舅舅隻是聽前輩老人們都是這樣說的,他們說神仙可以變化莫測,還會騰雲駕霧。”舅舅被我問得回答不出來,隻能隨便現場編輯出一套話來。“老古人們都是這樣說的。舅舅也是聽老人們說的。”
“噢,是嗎,真是這樣的嗎?”我感到質疑,仍然疑惑不定。“舅舅您剛才說的直升電梯又是什麼樣的玩意兒呀?它是怎麼能升上天去的呀?”
“直升電梯就是個四四方方的小房間一樣往上升的梯子,隻要開了門,人一進去,一按電鈕,就會自動地往高樓處升上去的,人就會很快地從一層到了頂層的。”舅舅想方設法地解釋。“反正舅舅沒文化,一兩句話也解釋不清楚。這樣吧,等過一會兒咱們到了百貨商廈,你就可以看到直升電梯是怎麼樣地升上去的嘍。”
突然,我發現馬路上有一間“小房屋”奔跑得飛快。忍不住奇怪地問:“啊呀,舅舅您看,那間小房屋為什麼會跑呢?還跑的那麼飛快嘞!那是不是您剛才說的直升電梯呀?那裏麵還有很多人哩!”
“那不是小房屋。也不是直升電梯。那是一輛公共汽車。”舅舅耐心地解釋,“走,咱們坐公共汽車到百貨商廈去。到了百貨商廈,你就可以上直升電梯啦。
上了公共汽車,我激動地說:“哦喲,公共汽車好像跑馬一樣的蹦蹦跳的跑得飛快喲,這個速度比飛馬的速度還要快嘞!”我又指著窗口外邊說:“舅舅,您看多麼神奇呀,馬路旁邊的那些樹木和房屋為什麼都會動呀?好像都在順著往後翻倒了一樣嘞!”
舅舅笑著說:“不是樹木和房屋會動,也不是順著往後翻倒了。而是汽車開動的速度很快,所以,看到的樹木和房屋就好像是順著往後翻倒了一樣的。”
“是嗎?真奇怪,實在是太好玩啦,咱們那裏從來沒見過哩。”
“咱們那裏還是農村,不通公路,哪能見過公共汽車呢?”
到了百貨商廈,我遠遠看著一位像舅舅這樣年齡的男人領著一個像我這樣年齡的小男孩到了一個長方形的“窗口”,窗口的門“啪”地一聲打開了,兩個人隨即走了進去,門又“啪”的一聲關閉了。
當我倆走到剛才看到的那個窗口時,門又“啪”地一聲打開了,從裏邊走出來的兩個人都好像是舅舅這樣上了年紀的大人。我愕然地問:“舅舅,咱們也要進去呀?”
“當然要進去,不進去怎麼能上樓呢?”說著,拉上我準備邁步進入直升電梯。
“舅舅呀,我不想人老的那麼快喲,隻有一會兒的工夫,小孩子就馬上變成了大人呀。太可怕嘍!”我質疑地問,“如果我走到裏邊去,一會兒出來時,是不是也會變成與您差不多年紀的大人呀?”
“啥意思?”
“我明明看到剛才走進去的是一個大人,另一個是像我這麼小的孩子。隻有一轉眼之間門打開時,走出來的兩個人都是像您一樣年齡的大人,分明是小孩子變成大人了嘛。”我一版正經地說,“舅舅,我不想人老得那麼快喲,如果按照這樣變的話,走上幾趟我就不變成老人了嗎?”
“嗬嗬,那怎麼可能呢?”
“可能的,可能的,肯定是可能的。”我睜大一雙小眼睛,虎瞪瞪地說,“剛才我看得現真真的,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子一起進去了,門也關閉了。一轉眼之間門啪地一聲打開了,走出來的卻是兩個年齡一樣大的大人了。不騙您,我看的很清楚呀!”
“嗬嗬,不是這樣的。走進去的是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子沒有錯,走出來的是另外兩個大人。原來的大人和小孩子上樓去了。”
“不是這樣的嘛,我剛才遠遠看到的明明是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子進去的嘛,出來時就變成了兩個大人了嘛!我一直是睜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的嘞!真的,我真的沒看錯,我看得很清楚諾!”
“嗬嗬,不是這樣的,剛才走進電梯去的大人和小孩子真的已經上樓去了,出來的兩個大人是從樓上下來的另外兩個人。咱們舅兒倆一起進去上電梯,到了樓上你就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嘍。”
“哦,是嗎?”我嘴上這樣問著,心裏還是狐疑。挪步走到電梯門口時,好長時間不敢抬腳邁步走進去,深怕一下子會變成上了年紀的大人。
“孩子,快點進電梯上樓呀?”舅舅說著,緊緊地拉住我的手臂走進了電梯。
百貨商廈真大,營業員們身上統一穿著綠色工作服,各自胸前還別著一枚學生們在學校讀書時那樣的符號,我不知道她們是哪個學校的學生,也不知道她們站在那裏是怎麼樣地讀書的。好奇地問:“舅舅呀,到這裏來讀書的隻有女同學,沒有男同學是嗎?”
“這裏不是學校。她們也不是學生和同學。她們是賣貨的營業員。”
“是嗎,”我用不帶問號的方式笑著說,“她們不讀書,為什麼胸前都別著學校的符號(校徽)呀!”
“那不是學校的符號。那是這個商場的標誌嘛。”
“是嗎?符號上麵標的是什麼字呀?”我終於連續用上了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