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精靈(1 / 2)

女孩坐在老屋的門檻上。

四周重重疊疊的山,圍出一方藍天,無限深遠。屋旁的竹林裏,春筍拔節,新枝婆娑。屋前,白的梔子和紅的芙蓉都開了。蜜蜂在忙,燕子在飛。

太陽初升。女孩望望太陽,再眯起眼睛望望藍天,便發現七彩的球漫天飛舞。

這是女孩玩得最出神的遊戲。隻要碰上晴朗的天氣,她便玩這個遊戲。她獨自一人,守著滿天彩球。她知道那些球是假的,因此,她從來不告訴別人她看到了什麼。隻要別人不說是假的,她就可以告訴自己是真的。

屋旁有水井。竹梢在水中搖動。碧綠的井絲草從水底往上長,細細的白根浮在井底微紅的沙上。孩子提著木桶去汲水。

夜裏。幾片竹葉落在水井裏。女孩將水桶底在井外麵的水窪裏晃一晃,洗去桶底的泥沙,然後將桶放入井中,旋開竹葉,半邊月在井中晃碎了,一團團銀光聚到木桶裏。女孩提著木桶走上坡。

一個月亮盛在木桶裏,一個月亮掛在頭頂上。

木桶整夜都放在屋簷下,桶裏盛滿孩子提回的井水。這木桶是奶奶的陪嫁,爺爺很愛惜它。木桶裏是不能沒有水的。沒有水,木桶就會幹裂,就會漏水。

木桶裏的水滿了,爺爺也給欄裏的黑牛牯上完了最後一道草料,奶奶搖著蒲扇,從灶屋出來了,手中還端著一個搪瓷缸,滿滿一缸茶水是給爺爺喝的。

頭頂的銀河在滾動。西邊的高山上,突然彈出一團兩團綠色的火光。

“那是彈鬼子。早年我到烏石衝挑炭撞上過,猛地一下就彈到你的下巴上,用手一擋,是一截骨頭。”爺爺說。

女孩感到背脊一陣發涼。屋後的林子“沙沙”響動,門前田野裏,莊稼一層層起伏著。有風。那是從遙遙的天邊吹來的風。門柱上方的燕子窩裏,傳來“吱吱”的呢喃,還有一兩下翅膀的撲扇。或許是小燕在夢中飛。

夜深了,爺爺奶奶依然睡不著。橫堂屋裏靠南北兩邊牆放著兩張大床,一年四季都支著苧麻蚊帳。爺爺奶奶每人睡一張大床。屋頂有三片亮瓦,正好把亮光鋪在兩床之間的空地上,空地便像一方明亮的天井。隔著厚實的苧麻蚊帳,也能看見那一片亮光。有什麼野獸從山中跑出,在屋前屋後“嗚嗚”地叫,叫聲短促,仿佛喉嚨被一雙看不見的手掐住。

“鬼叫呢!”爺爺說。

奶奶歎息一聲。女孩把頭藏進被單下,身子縮在奶奶厚實的腋下。

“還記得劉大死後發喪那天不?棺木往王家衝倒得厲害。”

“棺木上那隻飛喪雞一直又叫又跳,過王家衝山嘴,不曉得為何就死了。”

“聽說王家衝王細滿病得不輕,在外州外省治了半年不見效,昨天夜裏抬回家來了。”

“怕是要應驗了。”

聲音漸小。他們在說一些從前的事情。說他們認得的誰誰又死了。誰誰死的時候,又有什麼蹊蹺。

女孩的耳朵豎起來,拚命想聽清楚他們在說些什麼。又不敢睜開眼睛。怕看見晃動的棺木、飛喪的公雞、垂死的王家衝的病人。因為就在這天下午,孩子還陪奶奶去王家衝,看到了那個病人鼓鼓的眼睛和紙一樣白的臉。

老屋右前方的山坳裏有一口塘。水清得泛綠,滿得仿佛時刻都會隨了塘基上的草漫出來。傳說多年前有一個孩子在這塘裏淹死了。每當女孩背上草籃往山坡上走時,奶奶總要叮囑:“不要到塘邊去割草。”

那塘陰森森的,塘基上的草特別深,特別嫩。它讓女孩恐懼,但又讓她不由自主地要靠近它。她一走上那個山坳,就忍不住要到塘邊徘徊。

她想遇上那個死去的孩子。因為在傳說中,那個孩子非常聰明漂亮。他如今變成了那塘裏的水鬼。他一直想找一個替死鬼,隻有找到了替死鬼,他才能去投胎。她覺得如果那孩子長年累月找不到替死鬼,投不了胎,實在太可憐了。

“那是我這一世見過的最聰明的孩子。白淨淨的,像個小瓷人兒。”奶奶說。

“曾家就數那個孩子人見人愛。果然留不住。太好了,天都妒呢!”爺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