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我到侗族自治縣去采訪民間藝人,正好趕上他們那兒的六月六歌會。於是,在朋友們的慫恿下,我帶著照相機也興衝衝地去了。
舉辦歌會的地點在湖南、廣西、貴州三省交界的地方,叫“三省坡”。慕名而來的人特別多,可謂人山人海。但那天天公不作美,有雨,眾多的人將鄉間的簡易公路踩得泥漿翻滾。
一路上看到身穿藍士林布斜襟上衣、頭裹灰藍格子頭巾的侗族婦女挑著擔子從四麵八方趕來赴會,挑子的一頭是各種菜肴熟食,另一頭是桌椅板凳。我起先以為這是她們各家自帶的午飯,但又覺得不對,一家子人口再多,也吃不下整桶的米飯和整盆的臘肉吧?同行的朋友告訴我,婦女們挑來的吃食和桌椅是為擺合攏宴準備的。在歌會上,中午要擺合攏宴。四圍八鄉的人把自己家裏好吃的帶來,擺上桌椅板凳,不管認識的不認識的,大家一起吃。在合攏宴上,桌子連著桌子,凳子接著凳子,有的能擺上好幾裏路長呢!
今年的歌會跟寨子裏新鼓樓的落成儀式合在一起,因此,在開始之前,還有些程序,其中一個程序是請外地來的旅遊者代表講話。主持人說出一個名字,我聽了覺得很熟悉,它跟我大學時代一個師兄的名字一模一樣。當然,中國這麼大,同名同姓的人很多,說不定這是另一個我並不熟悉的人呢?
但我還是張大了眼睛朝台上看去。當我看到一個有些發福的中年男子走上台去的時候,我確信那人就是我的師兄。當他開口說話的時候,我已經確信無疑了。
世界真奇妙!從大學畢業到現在已經二十多年了,沒想到在偏遠的三省坡倒遇上了。
看他從台上走下來,我立即追上去,叫了他的名字。
他停住腳步,回過頭來,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我,然後,他握住我的手,說:“是你呀!想不到在這兒碰上了!”
“你還是老樣子。”我說。不完全是假話。二十多年前他是風華正茂的青年,現在的他已經有些發福,臉上有了歲月的痕跡,但大體上還是原來的樣子。
“我經常在電視裏看到你。”師兄說,“我倒覺得你真沒什麼變化。”
從一個妙齡少女到半老徐娘,我知道變化是有的。但善意的謊言聽了總讓人高興。
“你成了作家,真不錯!”師兄說,“我們中文係後來當作家的人不多,好多人後來都搞行政了,我也一樣。其實還是寫作好。”
然後,師兄告訴我:“你知道嗎?其實在大學時代,我有一篇作文還獲得了全年級最高分呢!那篇作文的題目是葉風雪中,那一隻揮動的手曳,我至今還記得。”
於是,師兄給我講了一個故事:
我小時候練過字。你也知道,鄉下學習條件差,鄉下的小孩子練過字的不多。所以,我一直是全校字寫得最好的學生。上中學的時候,學校的黑板報都歸我出。
有一天,老師給了我一本書,讓我把裏麵的文章摘抄到黑板報上,那一期黑板報的主題是“批判大毒草 葉園丁之歌曳”。
那本書裏有很多現成的批判文章,老師也已經在那些文章的重點段落上標了記號,我本來隻要把那些現成的段落抄下來就行了。
但是,看了那些批判文章,我對 葉園丁之歌曳 感到好奇,很想知道它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恰好那本書的後麵附了 葉園丁之歌曳 的原文,編書的人本意是讓人們更好地了解 葉園丁之歌曳 究竟是一棵什麼樣的毒草,以便更好地批判。
當時,老師和同學們都在教室裏上課,我獨自一個在校園裏寫黑板報。
我就站在黑板報前,把 葉園丁之歌曳 的原文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