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四記著同一問語:
題雲:“床腳是。”
雲:“莫便是也無?”(就是這個嗎?)師雲:“是即脫取去。”(是就拿下帶了去。)還有一次答話:
師雲:“東壁上掛葫蘆,多少時也!”
“即心即佛”,“非心非佛”,“祖師西來意”是不可說的。這裏卻說了,說得很具體。但是“柏樹子”,“床腳”,“葫蘆”,這些用來指點的眼前景物,可以說都和“西來意”了不相幹,所謂“逆喻”,是用肯定來否定,說了還跟沒有說一樣。但是同卷又記著:
問:“柏樹子還有佛性也無?”
師雲:“有。”
雲:“幾時成佛?”
師雲:“待虛空落地。”
雲:“虛空幾時落地?”
師雲:“待柏樹子成佛。”
既是“虛空”,何能“落地”?這句話否定了它自己,現在我們稱為無意義的話。“待柏樹子成佛”是兜圈子,也等於沒有說,我們稱為丐詞。這些也都是用肯定來否定的。但是柏樹子有佛性,前麵那些答話就又不是了不相幹了。這正是活用,我們稱為多義的話。
同卷緊接著的一段:
問:“如何是西來意?”
師雲:“因什麼向院裏罵老僧!”
雲:“學人有何過?”
師雲:“老僧不能就院裏罵得闍黎。”
(闍黎=師)又記著:
問:“如何是西來意?”
師雲:“板齒生毛。”
這裏前兩句答話也是了不相幹,但是不是眼前有的景物,而是眼前沒有的事;沒有的事是沒有,是否定。但是“罵老僧”,“罵闍黎”就是不認得僧,不認得師,因而這一問也就是不認得祖師。這也是兩麵兒話,或說是兩可的話。末一句答話說板牙上長毛,也是沒有的事,並且是不可能的事;“西來意”
是不可能說的。同卷還有兩句答話:
師雲:“如你不喚作祖師,意猶未在。”
這是說沒有“祖師”,也沒有“意”。
師雲:“什麼處得者消息來!”
意思是跟上句一樣。這都是直接否定了問句,比較簡單好懂。
顧先生說“庭前柏樹子”一句“流傳宇宙,震鑠古今”,就因為那答話裏是個常物,卻出乎常情,卻又不出乎禪家“無多子”
的常理。這需要活潑無礙的運用想像,活潑無礙的運用語言。
這就是所謂“機鋒”。“機鋒”也有路數,本文各例可見一斑。
《世間解》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