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水不逾渦扁舟泛,九天摘星飛龍騰。
渦河,淮水支流,與鴻溝相通。
水道寬深,不受黃河水患影響,故有“水不逾渦”之稱。
泱泱渦水滋養大地,河岸兩旁葦草搖曳,曾有魏文帝曹丕作《臨渦賦》讚曰:蔭高樹兮臨曲渦,微風起兮水增波;魚頡頏兮鳥逶迤,雌雄鳴兮聲相和;萍藻生兮散莖柯,春水繁兮發丹華。
一葉扁舟隨水過,船尾並無撐船之人,但這扁舟卻絲毫沒有偏離,一直處於河道正中之處,慢慢向前航行。
看來不過是條窄長的扁舟,雨篷也是簡陋,但若往內裏瞧去,隻怕便要看得人目瞪口呆。船艙底部墊的是一副碩大的雪白皮毛,看似虎皮之質,卻無斑紋,而且這顯然是未經接縫的整塊獸皮,這天底下哪來這麼大頭的老虎?!可這也不過是拿來墊腳用的。便更不必說金桌銀盞,玉碟牙筷,便是那代替燭火照明的夜明珠,也有拳頭大小,便是皇宮內院也不見得有這般奢華。
玄黑的高大身軀舒展地斜靠在冰蠶絲織造的臥枕上,不曾束冠的黑發隨意披散,零落在雪白的柔軟皮毛上,雍容自在,修長的手指微曲地抵在額側,金瞳半斂,因睥睨天下而孤高,因違忤天命而狂妄,因法力無邊而自負,便是不動聲色之間的慵懶之意,亦叫人看了不由得有一刻屏息。
桌上有酒,本是喝不得,但他偏是喜歡倒入杯中,捏在指間,偶爾品上一品,而眼睛卻不去看外麵水秀山色,隻借著那夜明珠的微弱光亮,肆無忌憚地看著船艙的另一頭。
盤膝而坐男人穩如泰山。
那日自皇宮歸來,天樞並不曾問他去做什麼,似乎一切了然,卻又似乎並不知情,但更多的,是一份強者與強者之間不需要所有事情一一說明的默契。
二人離開京城,轉道渦河,不為其他,乃因丹鴸言羿射封豨於桑林。《毫州誌》載,“湯陵西有桑林,是成湯王祈雨處。”渦河之陽便是商成湯陵寢所在。
然而滄海桑田,幾經變幻,隻怕那所謂的桑林,已不知是何模樣。
渦河流經開封、通許、扶溝、鹿邑等地,水道綿長,應龍提議以舟代步,故便有了眼下光景。
天樞麵前的酒杯一直不曾動過,隨水漂流的小舟意外的平穩,也不曾晃出過半滴來。
應龍看了一眼,道:“此為九醞春,乃以‘三日一醞,滿九斜米止’之技法佳釀,非一宿而熟的甘酒,星君不妨一試。”
“杯中之物,本君素來少飲。”
並非推托之詞,天樞所說倒是大大的實話。
天上三大煞星之一的貪狼星君,就算是皇母娘娘的瑤池盛宴,也沒有幾位仙家願上前與之攀談。
先不說那張臉冷硬嚴酷得沒有一絲人情味,便是說話的內容也得挑著撿著別不小心踩著天規的邊,否則回頭宴會開完下來就被這個秉正耿直的家夥處置了可就是倒黴催的。
是故瑤池宴上仙酒雖取之不盡,天樞無意進酒,也不會有仙人自討沒趣地近前勸酒,故此說起來這數千年下來,天樞對這杯中之物,還真是接觸得少之又少,簡直到了滴酒不沾的地步。
可應龍不是那些小心翼翼的仙人,他巴不得看到這張冷硬的臉龐因酒而醺的光景。
“雖說酒能亂性,乃佛家重戒。可仙家養性,小酌怡情。”抬起手臂,指尖銳長的指甲抵在杯沿,輕輕地將那酒杯推近天樞麵前,“隻是淺嚐即止,誤不了正事。”
應龍笑眯眯地看著他,一席之言態度並不算強硬,這勸飲之辭卻也讓人無法拒絕。莫看貪狼星君脾性冷酷,平日行事剛硬,看似無情不留餘地,但事實上他不怎麼習慣婉言拒絕他人的好意。
便見天樞當真伸手取了,隻當做清水一般也不拖拉一飲而盡。
酒釀入喉,芳醇甘美。
難怪開陽背著他偷偷溜下凡間回來的時候都會背著幾個大酒壇,凡間酒釀雖比不得仙酒,但也是別有風味。
“想起誰了?”
他凝神別想不過片刻之間,表情也不曾變過,便真不知那應龍的眼睛怎如此犀利,竟能看出他神思不屬。
“開陽。”武曲星開陽。
天樞無意隱瞞。
應龍聞言,想了想,便就回憶起什麼有趣的東西般笑了起來:“法術和武技都不錯,可惜太過衝動。不過是折了杆槍,便恨不得拚命一般。”
天樞看了他一眼,涼涼說道:“他那柄火雲槍,乃萬桃始祖之桃木精魂所成。”
桃木能降妖伏魔倒也不假,萬桃之始,更是其中表表,不過……應龍尚記得那日鎖妖塔下一場惡戰,比起文曲、天璣這些法術有所不及的星君,似武曲這般以武技稱強者反而傷得更重,肋骨斷了好幾根不說,身上被玄黃乾坤鉞拉出的血口更是七零八落狼狽不堪,可這些都不足以讓他動容。卻在火雲槍被攔腰截斷之時,應龍仍是記得那青年星君眼中睚眥崩裂、撕心裂肺般的悲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