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苦巴苦撐(1)(1 / 3)

一晃眼的工夫,李金參軍已經有好幾個年頭啦,一點音訊全無。因為想李金,盼又盼不回來,老吝急得有了重病。妮她娘跟人說,妮他爹的病我清楚,得的是心病,金孩要是能回來,他的病一定會好起來。金孩要是急當真的回不來也不礙事,他的病不要緊,現在先給他多說些寬心的話,再好好地調養著,過一陣準會好。其實,妮她娘合計得不對,也說錯了。老吝想李金想得有了心病倒是不假,但是,他的身上熱一陣冷一陣,症候十分明顯,得的是傷寒病。那種年月,得上這號病就是一個辦法:死扛,死拖。扛、拖過去算你命大,扛、拖不過去就是個等死。連急帶病,老吝三兩個月下來,已經完全成了另外一個人。

他躺在炕上,雙眼緊閉,麵孔瘦得完全脫了相。他的麵色潮紅,布滿老人黑斑的臉上沁出極細的汗珠,已經處於半昏迷狀態。當下,他正在發著高燒,喃喃地說著胡話。兩條又細又長的手臂袒露著,擱在胸前蠟染的被麵上,活像兩根枯藤。他再也不可能有過去那種在家裏動不動就要發泄的狂暴,眼看奄奄一息得快要走人啦。他雙眼的眼簾低垂著,眼瞼縫隙閃出一道道微弱的光,到他身邊的人都可以感覺出來,那目光十分呆滯和冷漠。他實在想強撐著掙開雙眼,費了全身的勁,也隻能是這麼個樣子。他還在靜靜地呼吸,但似乎已經快不省人事了。妮她娘過一會兒就俯下身去呼喚他一下,也總得不到一點回應。每天,他一會兒冷汗淋漓,全身發抖;一會兒大火烘烤,烤得他痛苦不堪,全身的汗水如同河水在暴漲,在狂流。不發病時,他整天隻會一動也不動地直仰仰地仰麵躺在炕上,躺在炕上也隻會木僵僵地望住黑漆漆的屋棚,望住妮她娘,望住所有來看望他的每一個人……

有一天,老吝的精氣神稍微好些,可能是已經到了回光返照的時刻。他把妮她娘招呼到身邊,有氣無力斷斷續續地說:“我……我……不忍心撇下你們到、到那邊去,可我心裏清楚,我……我活不了幾天啦,我活、活不了幾天啦……

我死後你讓妮招……不,再成一家吧……金,你們就再別指望了……有貴,我也能閉眼了……”

老吝的心事沉重,話沒有說透,撒手人寰。

年輕時,妮她娘和下村的李樓他爹很投緣,藕斷絲連了幾十年。

李樓爹失伴已經有七八年啦,和兒子李樓倆在苦撐著歲月。李樓爹在柏村是一個落落寡合的人,也是一個勤快人,一雙手從來就沒有閑下的時候。農閑時,總見他在自家的院子裏忙東忙西地拾掇著,時常是不聲不響地幹悶活,把院子規整得利利索索,哪和哪都讓人覺得是那麼樣的舒服。夜晚,他常常一個人坐在屋簷下的一隻小板凳上默默地抽小煙,身軀因為長年的辛苦勞作已有些佝肩。

他有一個一直壓在心頭的思慮。這個思慮經常壓得他喘不過氣來,這個思慮就是李樓的婚事。

自從老吝下世後,每到夜裏,一吹滅蓖麻油油燈,妮她娘一個人常常是輾轉在炕上不能入眠。在暗地裏,她的倆眼總是直勾勾地望著被柴火煙熏得黑漆漆的樓屋棚板發著愣,整夜整夜地鬧心,鬧心得沒法和任何人說。她要下一個決心,帶著妮,娘倆都嫁到下村去,跟李樓父子倆爹故娘婆過成一家人。可妮這孩子會同意嗎?想到自己已經是多半輩子的老螞蚱啦,幾十年都過去啦,還沒有跟自己的心上人有過一次像樣的接觸,妮她娘就惱得腦仁疼。妮她娘認為,眼下老吝走啦,自己的命也該由自己掌管啦,也該合計著為自己在夜裏做夢都經常想著的好事打算打算啦。妮她娘又想到李樓,那個孩子長得怎麼就那麼寒磣呢?要真像她想的那樣把事情真正做啦,是不是有些害了自己的閨女呢?柳村有一個參軍受傷轉業回來的退伍軍人說,打淮海大戰時,是他親眼看見李金的身上蒙了塊白布讓民夫抬下戰場的。金呀,你是多麼好的一個孩子啊,妮還盼望著你能安安全全地回來呀。聽到你丟命的消息後,我閨女不吃不喝了好幾天,哭了有半個多月,傷心得沒了個人樣。女人的命都苦啊,年輕輕的不再嫁個人,總守著活寡多會兒才是個頭呢?

妮她娘夜裏想著這些煩心的事情,想著想著也能多少眯睡一小會兒……恍惚中,她見李樓他爹撲在了自己的身上,她的兩隻手抓著李樓他爹的兩隻手,慌成了一團棉花……慌亂過後,她清醒了,原來是個夢。強烈的內疚湧上了她的心頭,就有了幾分懊悔,也有幾許不好意思,也有幾多自責。唉——事情是再也不能往後拖了,可是,自己是一個當娘的,怎好向閨女開口說這種事情呢?

老吝死後的一年多,妮她娘一到夜裏就不好過,睡覺總不能安生。這麼一直熬下去,多會兒才是個頭呢?看來事情沒有個中間人搭搭橋,很難辦成。妮她娘愁得心裏一個疙瘩百結,無法解開,真想悶頭碰死算啦,也省得心思白費,一了百了。

人好說,地無不收之土,天無絕人之路。在妮她娘正對自己的事情愁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之時,有一天的半上午,東方老人找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