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苦巴苦撐(1)(2 / 3)

老人進門後,剛坐好,開門見山地跟妮她娘說:“老吝家的,你娘倆拖著貴一個娃,孤兒寡母的,這日子是沒法長久往下過的。要不我在咱村給你找個茬口把你家和另一家對上吧?你說行不行哩?我思來想去,掂兌了好長時間,隻覺得樓他們父子倆最合適。樓他爹跟我已經遞過沒數回話,因為老吝還沒有過了周年,我不好跟你說這件事情。今天,我給你過這個話也是惦磨來惦磨去,不好下最後的決斷。為把事情做得稍微妥當些,我跟村上老些的人也敲打了幾次,他們都說為了你娘倆,上下村兩家爹故娘婆的過成一家人最好,到哪也找不上比這更合適的事情啦。我的話你聽明白了吧?”

爹故娘婆何謂也?這裏得解釋一下:男家喪婦留有一男,女家喪夫撇有一女。

娘嫁過去,女兒須跟男家男孩結為夫妻,也就是娘倆嫁給了父子倆。

妮娘見東方老人把話說得清清爽爽,心裏很得勁,身上有說不上來的勁,要多舒服有多舒服。但是,一提到李樓,她很作難:“她大伯,樓那孩子就是有點不太般配妮,我倒沒有甚。妮雖說是個二婚,可真要嫁給了樓那孩子,就是說下個大天來,也讓我閨女太有些抱屈哩。”

“哼!”東方老人的鼻子裏發出重重的鄙夷聲,苦笑笑:“妮她娘,這有什麼般配不般配的,你的話,她是二婚,人家孩可還是個童男哩。再說,醜男俊女結成夫妻的自古以來就不少。老吝已然歿了,你又是一個婦道人家,你往後能管得了她?隻有鬼才信!前幾年秋天的那天晚上,你是沒有看見那回在柳村鬥李泡孩時她那個露野的樣,能把我險險地給氣死!如果眼下再不拿個套子套住她,給她做事情限製個圈圈的話,她往後越發得惹事。”

李泡被柳村人險乎要了命,東方老人把賬也在妮的身上算了一大份。老人以為,沒有李金在跟前,妮已經學野了,總怕因為她給柏村再招來什麼禍,想來想去他有了他說的這麼個圈圈法。妮她娘見東方老人這麼說,心裏有了譜,肚子裏有了定盤星。在窘迫中,她還帶著點羞澀:“她大伯,我們娘倆的事,你看著怎麼辦合適就怎麼去辦吧。我娘倆都是婦道人家,帶著個貴兒確實也是沒有辦法往下過的。”

東方老人得了妮她娘的實話後很高興,臉上有了跟妮她娘說話時少有的笑紋,用他那種慣常的不容人置疑的口吻說:“妮她娘,有了你的話,剩下的事情你別管,由我去辦。咱還得照我老吝兄弟在世時說過的話去行事,也立它個字據,你在百年之後還要認祖歸宗,得是老吝的人。”老人說著說著很傷感,下麵的話說得要多無奈有多無奈,“金孩啊,你大伯要對不住你啦。貴往後歸宗要續老吝家的香火,你家這一門往後要絕後咯。”

妮她娘站在屋地,搗著小腳不住聲地安慰東方老人:“她大伯,金孩死已死啦,你心裏也別太難過,別成天把金孩放在心上。你要有個什麼閃失,咱柏村人可該怎麼辦?李溝河是離不開你的。”

妮偷聽了她娘和東方老人商量的事情,心慌慌的。在暗地裏,她一個人不知道死去活來地哭了多少回。後來,她也想通了,一條細胳膊是擰不過多少年來形成的村風村俗的,隻能把苦水往自己的肚裏強咽下,認晦氣算拉倒。她一個人經常流著淚水瞎叨叨:“我已是被人糟蹋過的一隻破罐罐,管你們怎麼摔,隨你們的便,你們想怎麼做就怎麼著做去吧。反正我就是這麼一堆堆,也豁出去了,經得起你們瞎折騰……”

現在該介紹一下李樓啦。

李樓從小得過麻風病,因病,把他的整個人搞得千奇百怪,醜得嚇人。不足五尺高的個,因常年的艱辛壓磨,整個身子佝僂駝背,越發矮成了個小矬矬。

他沒有脖子,腦袋大,臉盤寬,額頭突出,斜眉吊眼的一對大眸子毫無神采——雖明亮卻無動靜感。大蒜頭鼻子有一個鼻孔缺了鼻翼,上嘴唇少了半塊,豁牙露齒。他小時候跟他爹鍘草時,他沒勁使鍘刀,隻能往鍘刀下擩草。小孩家忖不準擩進鍘刀刀床上的草與鍘刀落下時的時間,手又被草苫著,他爹沒看清,一不小心一鍘刀下去,把自己孩子的兩隻手上的中指、無名指、小指讓鍘刀鍘去了少半截。樓的手傷痊愈後,變得像兩隻熊掌。樓說話時的聲音甕聲甕氣,像冥冥中的幽音。沒見過他的人,刹一見,孩子們怕,大人們詫。妮平素見了樓,也總是想著法躲著跑。有一天傍晚,妮到下村有事碰見了李樓,黑天裏,大老遠見他走路一搖一晃地像個怪物。妮跑回家嚇得哆哆嗦嗦地跟娘說:“娘,我剛剛見樓在村裏走,跟個鬼似的,能嚇死個人。”妮她娘坦然地斥責閨女:“妮,人家孩可是個苦命人,雖說麵醜,心卻善著哩,咱可不能去笑話人家孩。那樣做事是造孽。你就不怕響雷劈?”

妮她娘是背著妮悄悄找上東方老人和中人與樓他爹立的字據,背著妮拾掇著家裏雜七雜八的東西,背著妮準備著嫁到下村樓家的各項事宜。等一切準備停當了,擇好了自己嫁到下村樓家的準日子,妮她娘才跟妮正式攤開了牌:“閨女,我要帶著你,娘倆合夥到樓家,你還得爹故娘婆跟樓成親,要不咱娘母倆孤兒寡母的沒法過日子。金孩已然死在外麵啦,隻能這樣啦。雖說是有些委屈了你,為了貴,你就將就些忍了吧。人說命,你就認了自己的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