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知道娘遲遲早早要和自己說這件事情,心裏早想好了小九九,不慌不忙地應答娘:“隻要娘好,我什麼話也不說,說了也沒用。什麼忍不忍認不認的,為了貴兒能活著就行啦。各人顧各人,娘怎麼行,我就怎麼成。”
順便再絮寫幾句:李溝河雖說已經解放好多年了,民主政府也一直在倡導婚姻自由,也頒布了《婚姻法》。然而,在柏村,本家長輩們完全不把《婚姻法》
當成一回事情,他們說出的話照樣大過《婚姻法》,任誰也扭不轉。更何況妮娘倆的婚姻問題又是東方老人在中間摻和著,更是任誰也不敢翻天說句不中聽的話。妮雖然說掛著一個李溝河編村婦救會主任的名,實實在在講,她再怎麼聰明,說到底也隻是一個沒有見過多少世麵、也沒有文化的年輕女人,身邊還拖著貴兒這麼個油瓶,她又能怎麼樣?
東方老人跟妮她娘商量事情的一個月後,妮娘帶著妮和貴,一家人搬到了李樓家。
又三個月後的月份同一天,是妮和樓成親的日子。成親前後的那些天已是深秋,綿綿的秋雨,像是傷心人的淚水一樣,淅淅瀝瀝落個不停。柏村人自古住的就是土坯屋。在雨中,土坯房像是支撐不住似的,如同蹣跚走路的老婦,隨時都可能癱倒。土坯屋簷下的簷溜,更像滴不盡的淚水,滴答滴答,恰似心中有天大委屈的婦人,在發出一聲聲淒切的抽泣聲。再加上淒厲的秋風,更增填了村子裏的蕭索味道。在柏村裏,沒有因李樓和妮的喜事增添一絲興味,多的是悲涼和怨氛……
那一天,妮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上是哪根神經末梢搭錯了位,竟然毫無意識地好好騎在了迎親的騾子上在轉村。路過下村邊的石壁崖時,妮毫無知覺地滾下了騾子。她被人急匆匆地扶起來,已然成了個落湯雞。
李樓家的院子裏搭著喜棚,土布連成的喜棚被風吹拂著搖搖擺擺的,怎麼也經不起老也不停的秋雨,棚布下劈劈啪啪地漏著銅錢大、密密麻麻的水球。
李樓家的本家們怕妮尋死,一堆人挽著她和李樓拜了天地後把她用麻繩紮成了一個粽子的形狀送進了洞房……
李樓麵醜心善那是一星一點都不含糊的。等院子裏安靜了下來,李樓進了洞房。在新人炕上,他小心翼翼地費了吃奶的勁才把妮身上的麻繩解開,替妮除去濕衣裳蓋好被子。妮的身子已經成了一堆堆,活像個死人。李樓的所為,她無丁點感覺,昏昏沉沉地暈迷著。
李樓在廚房熬好一碗放了紅糖的薑湯水,細心地用一隻手把妮的嘴輕輕地掰開,把水慢慢地用調羹送入妮的嘴唇。半個時辰後,妮才緩過勁來,從迷迷糊糊中清醒過來。她發覺自己躺在新人炕上,身上蓋著大紅的牡丹花被子,身子先是激靈一下打了個冷戰,再用手揪揪身上的內衣和內褲,見穿得好好的,才有些放下了心……
這時,李樓又到廚房端來半碗麵片,急慌慌地進到屋裏,見妮醒了很興奮,激動得剛要說什麼,妮見狀,又昏了過去……
李樓強把片湯碗端平,走到炕前把碗放好,用喂薑湯水一樣的動作,半勺麵半勺湯地喂妮。那模樣活脫一隻黑猩猩在撫慰自己的同伴……
妮徹底醒來後想到了死,但身子動彈不了。這時候,妮娘進了洞房,半嗔怪半安慰地說:“孩子,你就認命吧。生就的骨頭長就的肉,各人自有各人的福,各人的罪各人受。生米已讓煮成了熟飯,你就將就著活命吧。人家孩善著呢,要不是他,你早就沒命了。”
李樓確實救過妮的命。
那一年的農曆六月天,夏季的驕陽灑滿李溝河的山山嶺嶺、溝溝岔岔,炎陽炙烈地把一切都置於它的光照和灼熱之中。山上的樹,坡上的玉茭、穀子、高粱……還有大自然中所有的灌木叢和草叢,在如同火在烤的大自然中,都不得不緊迫地用自己的須根向大地的土壤吮吸。土地的水分仿佛全部被它們的莖和葉片吸了上來,南瓜、玉茭、高粱……它們的葉片伸延到了極度,瓜藤牽連得好遠好遠,上了地塄,下了山溝,整個李溝河的山野是一片濕潤、飽滿和凝重的碧綠,濃鬱到仿佛透不過一口氣來。六月天的李溝河還被金色包裹著,齊齊的麥穗在驕陽下泛起了金光閃閃的浪花,微風吹過,從容不迫的麥穗搖蕩著,形成了黃金的波浪,麥穗在陽光下含著微笑,向人們展示著它們的不同往年,盼望著人們對它們的青睞。正中午,太陽高懸頭頂,像在燃燒,幹透的麥穗就像能點燃的幹草,在微風中互相碰撞,剝剝作響。這時候,正是夏收龍口奪食的節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