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李泡之死(1)(1 / 3)

李泡被如狼似虎的一夥人五花大綁、推推搡搡著往柳村走。李泡是一個已近花甲的老漢,身子又有些胖,走幾步就要跌倒在亂石和雜樹叢中一次。李泡被一些利令智昏的家夥們毫無人性地提溜起來已經無數次,他身上的夾襖和褲子已經被荊棘和酸棗棵子扯掛得成了布條條。李泡的人還沒有進到柳村,已經鼻青臉腫得沒了個人樣,如同蓬頭垢麵、奇形怪狀的冥界人。真實,夢幻,感覺,意識,這些東西在李泡的腦子裏如同一鍋亂雜碎攪煮在一起。李泡混混沌沌、朦朦朧朧地往前走,既不掙紮,也不言聲,任一夥人亂罵亂踢亂推打。在大冬天的大黑地裏,柳村的老百姓們也不誤聚集在村邊路口瞧熱鬧。人們的臉上對李泡沒有同情,也沒有憐憫,更沒有憤慨。人們有的隻是在取樂和嬉戲中感官給全身帶來的愉悅,也有在幸災樂禍中延伸出的莫知所以的湊趣,還有在湊趣中生發出的零亂和混雜的吆喝聲。

在柳村中間小廟旁的羊圈外,李淨直著嗓子假惺惺地說:“老少爺們,奶奶姥姥大娘大嬸們,姐妹們,今天,我們柳村的造反派們驚天動地地把壞分子李泡總算費盡周折地抓回來了。這是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偉大勝利!這是無產階級革命路線的偉大勝利!這是毛澤東思想的偉大勝利!今天黑夜,我們先把他關在羊圈屋裏,讓他和羊做伴。今天黑夜,我們柳村的造反派們還要到各村搞串聯,準備明天的批鬥會。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明天,大家都瞧好吧,你們有熱鬧可湊,你們有趣味可看,你們有革命可搞。明天,明天我們就要狠狠地批鬥他,狠狠地打倒他。現在,先把他的雙腳和雙手捆在一起,人紮成一個粽子,扔進羊屋,不能讓他跑了。另外,誰去給他端碗稀糊糊——強灌著他喝。

灌他喝是不要讓他餓出個什麼毛病,明天沒法開他的鬥爭會。他對咱們大隊揭開階級鬥爭的蓋子作用很大。”

“餓死他活該,還給他整飯吃,沒有門。”

人群裏有一位與李泡年齡相仿的老太太氣狠狠地說。她是蛾兒。當下,蛾兒的臉雖還白淨卻多肉;頭發白多黑少挽成個圓球用網紗套罩在腦後;本來苗條俊俏的身條變得粗壯笨拙。然而,穿在蛾兒身上的衣服還素雅整潔,叫人看著還多少有些舒服感,說明蛾兒到老也在十分注意著自己的著裝和打扮。

“德旺老嫂,你的話口不對心吧。你們倆老相好了幾十年,你能舍得讓他餓死嗎?”

人群像雞吵窩,人群中有個人在跟蛾兒開玩笑,矯情地喊。

高喊的人就是建國初期那位李溝河的貧雇協會主席,幾十年都過去了,他如今雖然已經老的成了一個幹巴瘦的小老頭,卻還記恨著李泡,到了都沒有忘記吃李泡的醋。

“你個不要臉的老東西,你要再瞎咧咧,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蛾兒不買老情人的賬,也在人堆裏大聲喊。

小村莊裏上了些歲數的女人,有名字沒有人叫,隨嫁的男人喊稱呼,說明蛾兒的男人叫德旺。德旺比貧雇協會主席大幾歲,是招贅到柳村的。人們本來不該這麼樣去稱呼蛾兒,可是,在她的身上不知道是什麼地方發癢癢,在村上一股勁地宣揚,讓人變變叫她和她老漢的稱呼,像她嫁了人一樣。柳村人無論是大人還是小孩,對她和她老漢的稱呼誰都覺得別別扭扭,有點可笑,可是,時間長了,卻也都慢慢地變過來了。誰也沒有閑心去考究蛾兒身上犯的是一股什麼神經勁。

兩個人的對話,在人群裏引發出一陣陣哄然大笑。

“把陳,陳,陳年爛穀子的事情拿、拿出來瞎說,有,有什麼意、意思,真、真是的。”

人堆中有一位老者結結巴巴地說,說得狠聲狠氣。在暗地裏,老者的臉漲得紫紅紫紅,在場的人雖說看不清,卻都能感覺得出。老者是蛾兒的老漢,柳村那位做事刻板、說話木訥口吃的老實人,名字叫李德旺。

李淨在嘻嘻哈哈:“德旺大叔,事情可不能說是陳年爛穀子。透過現象看本質,通過這件事情可以證明李泡從來就不是個什麼好東西。”

李淨的話,德旺老漢沒聽完已揚長而去。老漢的身板硬朗,走著的路上帶起一陣陣浮土,浮土揚起一長溜。

見自己的老漢走了,蛾兒搗著小腳,在塵土飛揚中緊緊地跟了上去。

“開批判會時,我計劃讓德旺嬸控訴李泡舊社會欺男霸女的齷齪事。看來有問題,還得趕快抓緊做工作。”

李淨沒有十分把握地跟身邊的人說。

李泡被綁在羊圈頂棚大梁快要折了的一根羊屋地中間的鬆木頂柱上。一個上了些歲數的老人,跑了一天的路,又被人折騰了將近一個多時辰,早已支撐不住,再怎麼綁,隨他們去了。李泡渾身軟塌塌的早已沒有了四兩勁,他被人強灌著喝下一馬勺玉茭麵酸菜稀糊糊後,他的身子剛被人在柱子上綁住,不大一會兒工夫,他就早已靠著柱子、耷拉著大腦袋呼呼地大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