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容錦緩緩轉身。
廊下裏角站著一個影子,高個闊肩。
即使看不清麵目,他也能感覺到對方正看著自己。
盛怒的火焰在無聲中蔓延開來,好似稍一不慎,便會將兩人卷入熊熊烈火之中,同歸於盡。
何容錦手腳冰冷,清冷的風在麵容上,毫無感覺,眼耳口鼻的所有感知都沉淪在眼前這個黑影裏,一點點放大,激起萬千漣漪。他深吸了口氣,正想說話,那個影子卻突然轉過身走出走廊。月光打在他高大的背影上,漸行漸遠。
鼓起的勇氣,握緊的拳頭,都在一瞬間鬆開。
何容錦拄著拐杖慢慢走回門內。
門被咿呀一聲掩上。
夜色如鏡,波瀾不驚,仿佛一切都不曾發生。
翌日清晨,細雨蒙蒙。雨水自九天落下,滴滴答答地拍打著地麵,景色朦朧。
額圖魯站在何容錦房門外喊了半天,見無人應聲,終於忍不住一腳踹開了門。
“何容錦!”喊了成千上萬遍仍生澀的口音在空寂的房間內回響。他在房間裏搜索了一圈,確定人不在房內,才跑回大廳向確珠稟告。
確珠淡然道:“房中不在,就去茅房找。自己的房中不在,就去別人的房中找。”
“是。”額圖魯能夠在千萬人中脫穎而出成為小可汗府昌武總管靠的絕不是匹夫之勇,對揣摩上意很有一手。雖然不知道確珠為何一大早就要找何容錦,也不知道何為何容錦一大早就不在自己的房間裏,但有一點他可以肯定,他們之間似乎出現某種裂痕。
這對向來與何容錦不和的他來說,當然是一件好事。
他立刻下令讓府中所有護衛大張旗鼓地找起人來。
等事情傳到確珠耳朵裏時,何容錦被找到了,整個小可汗府也被折騰得差不多了,唯一未受波及的隻有西羌使節祁翟的居所。
確珠看著被額圖魯推來的何容錦,皺眉道:“一大早,你去了哪裏?”
何容錦打了個哈欠道:“散步。”
額圖魯道:“什麼散步,根本就是半夜酒癮犯了,去廚房偷酒喝,喝高了,醉倒了。”
確珠道:“你在廚房?”
何容錦幹笑。
確珠見他頭發衣服俱被雨水打濕,便道:“先回房換身衣服,然後隨我去見西羌使節。”
何容錦道:“好。”
確珠眸光閃爍,“我是否可以認為,你答應了?”
何容錦道:“今日自有今日憂,明日自有明日愁。我過慣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隻議今朝,不提明日。”
確珠道:“今朝答應便好。”
何容錦笑而不語。
回房更衣不過一盞茶的工夫,等他推車出門,發現確珠已經負手等在門外。
“小可汗。”
確珠擺手免了他的禮,自發地幫他推車,“你覺得祁翟其人如何?”仆役慌忙撐傘跟上。
何容錦斟酌道:“西羌王既然派遣他為使者,必有過人之處。”
確珠道:“關於祁翟的傳言有兩種。一種說他生性奸詐,貪生怕死,唯利是圖。他曾是閔敏王的心腹,卻被渾魂王收買,在關鍵戰役中投靠了敵方,致使閔敏王一敗塗地。”
何容錦道:“哦。看不出他是個小人。”
確珠道:“另一種說他乃是個憂國憂民的良臣,因閔敏王施政無道,才投靠渾魂王,為的是西羌百姓免於戰火之苦。”
何容錦道:“這樣說來,他倒真是個良臣。”
確珠道:“你覺得他是哪一種?”
何容錦道:“無論是哪一種,與我突厥何幹呢?”
確珠推著車的手微頓,伸手接過旁邊仆役手中的傘,擺手揮退他們之後,壓低聲音道:“他若是前一種,那我突厥一樣能夠收買他。他若是後一種……”
何容錦道:“小可汗打算讓他來得去不得?”
確珠道:“西羌款款之心,我突厥又怎能背信棄義?他若是後一種,我自然與他曉之以理,為今後促進兩國情誼架起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