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卷之二(1 / 3)

黃菜葉

斷雲:

貞娘詩句預攸揚,查生失答欠分張。

逆惡汙貞情可惡,包公明見播昭彰。

卻說河南許州管下臨潁縣,在州南六十裏,有一人姓查名彝者,乃文雅士也。少入縣庠,與學友顧守義為友。宋仁宗慶曆二年冬,父母憑媒,與其娶到近村尹貞娘為妻。畢姻之日,顧守義作詩一首以賀之曰:

伉儷天然締好緣,才郎之子兩青年。

綺筵光景春如許,花燭熒煌洞有天。

情思交孚琴瑟美,彝倫攸敘室家全。

從今早葉熊羆夢,喜氣洋洋獨占春。

當時查生得詩,笑容可掬,未及賡和,參拜祖宗、父母、諸親家。宴已罷,夫婦合巹,二人如魚得水,歡入洞房。

花燭之夕,查生正欲解衣而寐,尹貞娘乃止之曰:“妾意郎君幼讀儒書,當發奮勵誌,揚名顯親,期於遠大,非若尋常俗子之比。今日交會,可無一言而就寢乎?妾今謬出鄙句,郎君若能隨口應答,妾即與君共枕同衾;若才力不及,郎君宜再赴學讀書,今宵恐違所願矣。”言訖,查生因命請題。貞娘乃出詩句曰:“點燈登閣各攻書。”查生思了半晌,未能應答,不覺麵有慚色,遂即辭妻執燈,徑望學宮而去。

是時學中諸友,見查生盡夜而來,麵有慚色,鹹皆向前問曰:“子今宵洞房花燭,正宜同伴新人及時歡會行樂,今獨拋棄新人至此,敢問其故何也?”查生因諸友來問,即以其妻所出詩句告之。諸友鹹皆未答而退。內有一人姓鄭名正者,為人平生極是好謔,聽聞查生此言,隨即漏夜私回,徑往查生房內,與貞娘宿歇。原來貞娘自悔偶因出此戲聯,實非有心相難,不期丈夫懷羞而去,心中正自懊悔不及。及見鄭正入房之時,貞娘隻謂查生回家宿歇,不知其為鄭正也。乃問之曰:“郎君適間不能對答而去,今倏爾又回,莫非尋思得句,能對其意乎?”鄭正默然不答。貞娘忖是其夫懷怒,亦不再問。鄭正乃與貞娘極盡交歡之美,未及天明而去。

及天明查生回家,乃與貞娘施禮言曰:“昨夜瞻承佳句,小生學問荒疏,不能應答,心甚愧赧,有失陪奉,獲罪良多,望乞恕容。”貞娘曰:“妾意君昨夜已回,緣何言此以誑妾也。”再三詰問其故,查生以實未回答之。貞娘細思查生之言,已知其身被他人所汙,遂對查生言曰:“郎君若實未回,意郎君前程萬裏,從今可奮誌讀書,不須顧戀妾也。”言罷,即入房中自縊。移時查生知之,急與父母徑往救之,時已不及救矣。查生悲不能言,昏絕於地數番,父母急救方醒。當日查生悲不知其故,無詞告理,隻得具棺殯葬已訖。

不覺時光似箭,又是慶曆三年八月中秋節至,包公按臨至臨潁縣,直升入公廨坐下,見因月色明朗,遂吟詩一首曰:

太和元氣耿中秋,解卻襟懷積累愁。

笑見團團離海角,喜瞻漸漸出雲頭。

袁宏有興歌詩艇,庾亮歡心上酒樓。

借問廣寒宮裏事,桂花多為狀元留。

包公吟詩已畢,其時公廨庭前旁邊有一桐樹,樹下陰涼可愛,包公即喚左右,將虎皮交椅移倚在桐樹之下,玩月消遣。包公仍出詩句雲:“移椅倚桐同玩月。”包公出罷詩句,尋思欲湊下韻,半晌不能湊得,遂即枕椅而臥。似睡非睡之間,朦朧見一女子,年近二八,美貌超群,昂然近前下跪曰:“大人詩句不勞尋思,妾雖不才,隨口可對。”包公即令對之。其女子對曰:“點燈登閣各攻書。”包公見此女子對得有理,即問之曰:“汝這女子,住居何處?可通名姓。”女子答曰:“大人若要知妾來曆,除究本縣學內秀才,可知其詳。”言訖化一陣清風而去。包公醒來,乃是南柯一夢。展轉尋思:“此事可怪,莫非其中必有冤枉?”是夜宿於公廨,思忖一計。

次日出牌,吩咐左右,喚集臨潁縣學秀才,來院赴考。包公出《論語》中題目,乃是“敬鬼神而遠之”一句,與諸生作文;又將“移椅倚恫同玩月”詩句,出在題尾。是日諸生赴考已畢,內有秀才查彝,因見詩句偶合其妻貞娘前語,遂即書其下雲:“點燈登閣各攻書。”諸生作文已畢。包公傳令出外伺候。

包公正看卷之間,偶然見查彝詩句,符合夢中之意。即喚查彝問曰:“吾觀汝文章,亦隻是尋常,但對詩句,大有可取。吾諒此詩句必他人為之,非汝所能作也。吾今識破,可實言之,毋得隱諱。”查彝聞言,即以其妻前言,以致死於非命,一一稟知。包公又問之曰:“吾想汝夜往學中之時,內中必有平日極是善戲謔之人,知汝不回,故詐脫汝身,與汝妻宿歇,汙其身體。汝妻懷羞,以致身死。汝可逐一說來,吾當替汝伸冤。”查彝稟曰:“生員學中,隻有姓鄭名正者,平生極好戲謔,外者非生員所知也。”包公聽罷言曰:“據汝所言,則汝妻被鄭正奸汙無疑矣。”即令鄭強、李幹拘喚鄭正到台審勘。鄭正初然抵死不認,後至受極刑,隻得供招:“因見查彝懷羞到學,鄭正不合起情造意,故脫身奸汙,以致貞娘之死。”其罪招認是實,包公取了供詞,即將鄭正依擬因奸致死,發往法場處決已訖。臨潁百姓鹹敬畏包公,如神明暗察,莫敢欺心為非耳。

石獅子

斷雲:

頑凶盜布肆不良,柴勝貪杯欠預防。

當時若非包公判,難還布匹轉家鄉。

話說宋仁宗寶元元年,浙江杭州府仁和縣,有一人姓柴名勝者,少亦習業儒,家亦豐足。父母俱慶,娶妻梁氏,善孝舅姑。勝有兄弟柴祖,年已二八,俱各婚畢。

一日,父母乃呼柴勝近前,訓之曰:“吾家雖略豐,每思成立之難如升天,覆墜之易如燎毛,言之痛心,不能安寢矣。今名卿士大夫之子孫,但知穿華麗之衣,食甘美之食,諛其言語,驕傲其物,遨遊宴樂,交朋集友,不以財物為重,輕費妄用,不知己身之所以耀潤者,皆乃祖乃父平日勤勞刻苦所得也。汝等但知飲芳泉而不知其源,飯黍而不知其由,一旦時易事殊,失其故態,意欲為學藝之時,吾知士焉而學之不及,農焉而勞之不堪,工焉而巧之不素,商焉而資之不給,雖欲學做好人,此時不可得也。吾今喚汝訓誨,汝能遵依吾言,當思祖德之勤勞,懷念父功之刻苦,孜孜汲汲以成其事,兢兢業業以立其誌,勿守株待兔以戀嬌妻,當收貲本往外經營,則可以盈其貲財,於身不棄,於人無愧,可以長守其富矣。不然,非我所知也。吾今欲令次兒柴祖守家,令汝出外經商,俾使得獲微利,以添用度,不知汝意如何?”柴勝曰:“兒承大人親誨,當銘刻於心,不敢違背。隻不知大人要兒往何處經商,願賜一言,兒當領命而行也。”父曰:“吾聞東京開封府極好賣布,汝可將些本,往本府杭州販買幾挑,前到開封府,不消一年半載,自可還家矣。豈不勝如坐守食用乎?”柴勝遵了父言,遂將銀兩徑至杭州販布三擔,辭別父母妻子。兄弟柴祖與其餞行,時仲春三月十五日也。柴勝因見春光明媚,鶯穿綠柳,燕尋舊主,遂乃吟詩二律。先吟鶯詩曰:

擲柳遷喬大有情,交交時作弄機聲。

飛來庭院風光好,喚起紗窗午夢清。

信口啼時音韻巧,黃金刷出羽毛輕。

春江兩岸垂楊柳,好向高枝次第鳴。

又吟燕詩曰:

羽族知機社日來,翻身尋主入樓台。

拶雲掠雨高還下,度柳穿飛去又來。

兩翅拂殘花露水,一毛不染地風埃。

烏衣國裏風光好,養子成時便帶回。

柴勝吟畢,在路夜住曉行,不則一日,來到開封府,尋在東門城外吳子琛店裏安下發賣。

未及二日之間,柴勝思中自覺不樂,即令家童沽酒散悶。貪飲幾杯,俱各沉醉。不防吳子琛近鄰有夏日酷者,驀見柴勝帶布入店,即於是夜三更時候,將布三擔盡盜去訖。

次日天明,柴勝酒醒起來,方知布被盜去,驚得麵如土色,罔知所措,就叫店主吳子琛近前,告訴曰:“吾今初到東京,投汝店內安下,汝是有眼主人,吾是無眼孤客,在家靠父,出外靠主,何得昨夜見吾醉飲幾杯,行此不良之意,串盜來偷吾布三擔?吾意汝為典守之人,決亦難辭其責。今不跟究來還吾,必與汝興訟,那時悔無及矣。”吳子琛辯說曰:“吾為店主,以客來為衣食之本,安有串盜偷貨之理?”柴勝並不肯聽,一直扭到包公台前首告,包公即將吳子琛當廳勘問。子琛仍辯說如前。包公思判不得,即喚左右,將柴勝、子琛收監。次日吩咐左右,徑往城隍廟行香,意欲求神靈驗,判斷其事。不意一連行香三日,並無分文報應。包公亦無奈何,隻得取出柴、吳二人跪下,包公問曰:“汝布又不知何人盜去,至今三日不見蹤影,如何斷得明白?”遂即將二人每人責打十板,發放回家去畢。

原來夏日酷當夜盜得布疋之時,已藏在村僻支處,即將其布首尾記號盡行塗抹,更以自己印記印上,使人難辨。擺布停當,然後零散拖往城中去賣,多落在徽州客商汪成鋪內。夏賊得銀入手,並無一人知覺。後來包公因將柴勝責打,發回吳店之後,次日包公忽忖一計,將衙前一個石牌,令張龍、趙虎出衙傳說,將石牌抬入一門之下,要問石牌取布還客。其時,府前人眾皆來聚觀。包公見人來看,乃高聲喝問:“這石牌如此可惡!”喝令左右打了二十下。包公喝打已畢,又將別狀來問。移時,又喝道:“打!”如此三次,且把石牌扛到階下。包公見人聚看者多,即喝令左右將府門閉上,把內中為首者四人捉下,觀者皆不知其故。包公作怒言曰:“吾在此判事,不許諸人混雜,汝等何故不遵禮法,無故擅入公廳,實難饒其罪責。今著汝四人,將內中看者報其姓名,內有糶米者,即罰他米,賣肉者罰肉,賣布者罰布。俱各隨其所賣者行罰。限定時下,汝四人即要拘齊來秤。”當下四人領命,移時之間,各樣皆有,四人進府交納。

包公看時,內有布一擔,就喚四人吩咐曰:“這布權留在此,待等明日發還,其餘米肉各樣,汝等俱領出去退還原主,不許克落違誤。”四人領諾而出不題。包公複令左右拘喚柴勝、吳子琛到府。包公恐柴勝妄認其布,即將自己夫人所織家機二疋試之。故意問曰:“汝認此布是你的否?”柴勝看了,告曰:“此布不是,小客不敢妄認。”包公見其誠實,複以內布一擔,抽出二疋,令其複認。柴勝看了,叩首告曰:“此實小人的布,不知相公何處得之。”包公曰:“此布首尾印記不同,你這客人緣何認得?”柴勝曰:“其布首尾印記雖被賊換過,小人中間還有尺寸暗記可驗,相公不信,可將丈尺量過,如若不同,小人甘當認罪。”包公如其言,果然毫末不差。隨令左右喚前四人到府,看認此布是何人所出。四人即出究問,知是徽州汪成鋪內得之。包公即便拘汪成追問。汪成指是夏日酷所賣。包公又喚左右拘夏賊審勘。包公喝令左右,將夏賊打得皮開肉綻,體無完膚。夏賊一一招認:“不合盜客布三擔,隻賣去一擔。更有二擔寄在僻靜鄉村之內。”拯令公牌張強、薛霸跟去追完。柴勝、吳子琛二人感謝而去。包公又見地方供出夏賊平昔害民,即時依擬問發邊遠充軍。於是開封府內,盜賊屏息矣。

偷鞋

斷雲:

尚靜祈神失卻財,葉孔奸謀拾得來。

因吹樹葉分明斷,頓令二家頃刻開。

話說河南開封府新鄭縣,有一人姓高名尚靜者,家有田園數頃,男女耕織為業。年近四旬,好學不倦,然為人不為修飾,言行從心,舉止異常。衣雖垢弊而不滌,食雖粗糲而不擇。於人不欺,於物不取。不戚戚形無益之愁,不揚揚動四心之喜。或時以詩書騁懷,或時以琴樽取樂。賞四時之佳景,見江山之秀麗,留連花月,玩弄風光。或時以詩酒為樂,冬夏述作,春秋遊賞。尚靜閑時,吟詠尚多,未及盡述,姑錄春夏秋冬四景於左。其春景詩曰:

鬥柄移寅畫漸長,東風生暖草浮光。

煙籠弱柳平橋晚,雪點寒梅小院香。

蝶拍鶯梭搬好戲,蚓簫蛙鼓鬧斜陽。

青皇恩澤無窮限,處處風光似洛陽。

夏景詩曰:

海棠枝上老鶯聲,赤帝趨炎位始更。

一統乾坤新號令,兩間人物舊權衡。

離南大透紅榴嫩,震外楊城綠樹明。

誰向薰風彈一曲,臨財解慍即虞廷。

秋景詩曰:

金風肅殺楚天涼,人世光陰屬白藏。

田舍飯炊雲子白,山園霜熟木奴香。

雁傳歸信天邊遠,蛩結離愁夜正長。

況是江山搖落候,閑居潘鬢漸蒼浪。

冬景詩曰:

坎兌相交以利貞,中星北鬥四時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