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卷之二(2 / 3)

園林淅滴商音靜,天地流行水氣清。

草木歸根潛有孕,昆蟲閉戶冷無聲。

六陽將極從今始,陽氣遲遲乃複生。

是時,尚靜吟詠已畢,乃謂其妻曰:“人生世間,如白駒過隙,一去難再,若不及時為樂,吾愁白發易生,老景將至矣。”言罷,即令其妻取酒食之物,隨時消遣。

正飲之間,忽有新鄭縣官差人至家催秤糧差之事。尚靜乃收拾家中白銀,到市鋪內煎銷得銀四兩,藏於手袖之內。自思往年糧差俱係裏長收納完官,今次包公行牌,各要親手赴秤,今觀包公為官清政,宛若神明。尚靜心懷肅畏之心,遂帶前銀,另買牲酒香儀之類,徑赴城隍廟中許下良願,候在秤完之日,即來賽還。

尚靜祈禱已畢,將牲酒之類於廟中散福,不覺貪飲數杯,再拜複禱出廟。是時,前銀已落在廟中。不防街坊有一人姓葉名孔者,先在鋪中見尚靜煎銷得銀在身,往廟許願,即起不良之意,跟尾在尚靜之後,悄悄入廟,躲在城隍寶座之下。見尚靜拜辭神出,即拾其銀回訖。

尚靜回家,方覺失了前銀,直往廟來尋之時,已不見其蹤影矣。尚靜無可奈何,隻得具狀,徑詣包公前告理,言曰:“小人姓高名尚靜,本許州管下新鄭人氏,為糧差事,帶銀往鋪煎銷得銀四兩,欲納完官,因往城隍廟焚香失去,不知下落,乞大人作主跟究前銀,則尚靜舉家感恩不淺也。”包公看了狀詞,乃對尚靜曰:“汝這銀兩雖在廟中失去,又不知是何人拾得,其事難以判問。”遂不準其狀詞,將尚靜發落出外。尚靜叫屈連天,兩眼垂淚而去。

包公因這件事自思:“某為民牧,自當與民分憂。民若有憂,為人上者不能為民理直其事,亦守令之過也。”心中自覺不安,乃即具疏文一道,敬詣城隍廟行香,將疏文宣讀,焚於爐內禱祝。出廟回衙,令左右點起燈燭,將幾案焚香,放在東邊,包公向東端坐,禱祝:“願天神鑒察,顯靈報應,與百姓分憂。”祝罷,坐而待旦,如此者三夜。是夜三更,忽然狂風大起,移時之間,風吹一物,直到階下而止。包公令左右拾起觀看,乃是一葉,葉中被蟲蛀了一孔。包公看了,已知其意,方才吩咐左右各去歇息。

次日,包公喚張龍、趙虎吩咐曰:“吾焚香坐了三日,已知拾銀者乃是葉孔也。汝可即去府縣前後,叫喚其名,若有人應者,即喚他來見我,自有主意判斷。”張趙二人領命出衙,遍往街市叫喚。半日之間,東街有一人應聲而出,曰:“吾乃葉孔是也,不知尊兄有何見諭。”張趙二人以包公有喚,遂拘其人入衙跪下。包公言曰:“數日前,有新鄭縣高尚靜,在城隍廟裏失落白銀四兩,其銀大小有三片。他到我這裏來告,我叫他去城隍廟裏拜討。他在廟中怨天恨地,禱祝跟尋。吾已知道分明是你拾得,又不是你偷他的,緣何不去還他?”葉孔見包公判斷神通,見其說得真實了,隻得拜伏招認曰:“小人近日在廟裏焚香,因此拾得此銀,目今尚未使用。既蒙相公神見,小人不敢隱諱。”包公審了口詞,即令左右抻葉孔。回家取其銀。複令再喚高尚靜到台,將銀與其看認,果然絲毫不差。包公乃與高尚靜言曰:“汝落其銀,係是葉孔拾得。我今代你追還。汝可把三兩五錢秤糧完官;更有五錢可分與葉孔,以作酬勞之資。自後相見,不許記恨前仇,互相陷害。若告發到此,吾決不輕縱汝也。”二人拜謝出府。高尚靜乃將些碎銀,備買牲物,徑往城隍廟,賽還良願已畢,回家與妻子仍複耕織之樂。感慕包公之德,未嚐頃刻而忘矣。

烘衣

斷雲:

妖怪修來變作人,妖媚染惑害人身。

包公一斷妖魔事,白水村中得太平。

話說襄城縣白水村,離城五十裏。其村土饒地廣,民居千戶。村裏有插花嶺,大石岩岩,峻絕千仞,人莫敢攀,獸蹄鳥跡,常出沒於此。其嶺岩有一穴室,內有一狐狸,夜涵太陰之華,日受太陽之精,久而化為女子,體態嬌媚,肌瑩無瑕。一日往村中人家,假姓花名翠雲。婦女無不欲與共話,凡人無不欲與調戲。戲者她亦從之。人家任其往來,莫有禁忌。坊村被她迷惑,竟不究其所出。且與她調染之人,乃被她染製穴中,死者不知幾人。時村中有條小路,可通開封府。西華客商取其便捷,莫不從此經過。

至七月間,日將晚時,翠雲遙望孤客來近,隨變土穴作一茅房酒店,便迎此客安歇。是時,客人見她美貌,乘邀便轉。彼夜翠雲備酒對飲。酒至二巡,雲曰:“動問客官,何州人氏?”客答雲:“西華,姓陳名煥。”煥亦問:“尊姐貴表。”雲回言:“姓花名翠雲。”故此陳煥開懷樂飲。又詢雲:“丈夫可在?”雲答道:“昨日往外母家。”煥遂欲與她結同心之好,發言微露此意。翠雲偷眼冷笑,於是曰:“君有愛妾之心,妾豈無相從之意乎?”煥至酒酣,將手攜雲。雲任他調戲。霎時間,二人即行雲雨之會。煥遂口占一律,以冀日後表記雲:

千裏姻緣一夕期,撫調琴瑟共鴦幃。

桃花與我心相濟,悵恨私情逐曉啼。

翠雲遂和韻一律曰:

夙緣有素晤今期,鸞鳳雙飛戲羅幃。

惟願綢繆山海固,不忍鴛鴦兩處啼。

吟罷,忽覺夜至五鼓,翠雲將陳煥迷死。次夜,又往劉富二家,引其子劉德昭入穴室,染迷而死。

第二日,富二尋子不見,遍訪親鄰,俱無蹤跡。富二心中悶悶不悅,竟不知其下落,遂往開封府具告。包拯大驚雲:“及青天白日,不見其人,果有此理乎?”詳問富二:“你村中有甚麼廟壇?”富二對曰:“亡矣,隻有插花嶺,其勢高大,行人罕稀。”拯聞此言乃記在心,發富二歸家,遂齋戒三日,具疏上告天堂,求得其故。疏謂:“拯不才,濫任卑職,一邦軍民,賴予以安危。厥職有曠,生民塗炭;鄙德惟修,萬民得所。予固天以立命,天亦假予以讚化。予不澤民,誰其與之?今以謹奏,乞明鑒焉。”祝畢,又將牒文一道,差張龍、薛霸往白水村,對插花嶺焚去,以拘土神審究。

是夜,拯坐宅至三更,忽惡風一陣滅燈。拯知冤氣到此,急令左右燃起火燭,顧四邊何如。隻見西廊下走出數人,泣跪於廳下,俱訴雲:“煥乃西華姓陳名煥也。家中隻有少年妻室,冤遇此妖迷害於穴,買賣銀兩若幹,妻無所倚,情苦何堪。”昭德訴雲:“小人乃白水村劉富二子也。父母年高,隻有小人一口,冤被妖哄迷死於穴,孤苦曷當?”眾人雲:“冤無所伸,幸蒙青天,伏乞一雪。”告畢,化風而去。須臾,土神捆綁狐狸來見,跪在廳下,拯大怒喝曰:“妖怪這等可惡!”喚張千用棍打她一番,究問陳煥、昭德及眾人命事。翠雲低首不敢爭辯。遂發土神回壇,令李萬、張龍押狐狸出法場,淩遲萬刀,以警後世。自是包拯威名日著,而白水村之禍息矣。

龜人廢井

斷雲:

百穀怨氣積衝天,妖魔久孽害民生。

此氛若非包公斷,安見真邪不並行!

話說鄭州百穀源,山青水秀,民居稠密。古祠五王廟,柱有一白蛇精,身長八尺,猛勇驚人,力能拔樹。睛若流星之光,氣似烈風之焰,性好食人,騷孽一方。源中人民老稚皆沾瘟疫,累年不安。於是鄉源保障蘇學虛舉首集眾,三步一拜,拜到五王廟,乞求息災。

彼夜妖蛇托五王神氣,作夢咐蘇保障雲:“爾欲止災,必須春祀犁牛,秋祀生人,方可免焉。”保障夢驚醒,待天明,與眾商議,同往廟討答,果如其夢。這一方人大小沉吟半晌,霎時狂風大發,拆擊樹屋。此是妖蛇作氣駭人。至是,人民舉皆失色,因而不得已,於仲春輪以犧牲奉祀,仲秋輪以疾人奉祀。但舉牲祀,人固難處;既將人充牲,又豈不哀泣乎?康定三年,保障隻得與眾初舉二祀,果然疫疾獲平,男婦稍安。且每遇祀時,人皆退歸,妖怪方乃享祭。次日眾皆奔視,犧牲與人,片無一留,其苦感天。於是眾號為五虎神,乃作謠歌曰:

祈神本為福,求福反受殃。

人生稟五氣,何可拆犧牲。

五王為猛虎,百穀蓄羊民。

恨不皆子去,卻為業生累。

自此之行,已經年矣。適九月間,忽見包拯出巡鄭州,赫赫威靈,人皆震疊。百穀人民受害溢深,聞包拯到州,莫不踴躍。保障及眾奔台具狀,備訴苦情。拯見狀大驚,暗想:“五王乃大神,決無狂暴,此必妖孽假神作殃。”發保障回家曰:“伺我親來,自有區處。”是日誠心具疏,禱告上蒼:

竊謂:為人上者,當思以全生民也,民之害,猶己之害也;民之患,猶己之患也。卑職忝受人民之寄,惟願百姓鹹寧。不意百穀源中,有此異災,是厥政弗修,愧負穹隆,其罪萬萬。故此恭叩上疏,乞天威明昭顯示,使臣得以靖一方矣。

祝罷,又寫牒文一道,令張千去百穀源當村要路密焚其牒,使五王神土神毋致妖怪逃避。

自拯發了張千這場事,忽臥於幾,夢見身穿紅袍,頭帶金盔,是一天神降,雲:“百穀源五王廟事,爾不可責及五神,乃是白蛇精作怪耳。爾明日即去除之。”拯醒方知。次日,令李萬徑往百穀源蘇保障家安頓。即使保障仍束人設祭。

是夜,拯喚李萬帶勁弓一把,一同悄悄躲在五王神背後。等至四鼓時分,方見柱上一條大白蛇下來食人,眼似輝星,行若山崩。拯見大怒,張弓搭箭,將白蛇射中左眼。又發一箭,射至身上。白蛇忙回穴中。拯即令李萬解下束的人,聲喊保障。保障與眾人奔視。拯發令眾人:“扶醒那束的人,眾人領去,調持一二。”拯與保障笑道:“此乃妖蛇,非五王神也。爾等何蠢至此,被他害了數年人命。我今射死柱中。”喝令張千將柱劈開,隻見妖蛇氣還未絕。李萬用索捆了,柱中寶物及屍骨無數。拯將寶物賞眾人保障及張李二人,自執清風劍擊白蛇於五王廟前,以火焚焉。次日,另遷五王廟於別所,立一塔鎮於此地。拯撫安了百穀人民一番,即遣張李二人收拾行李,轉州理政。保障與眾人叩拯台拜謝。因頌盛德除害一律雲:

今年遭困痛傷心,才得青天救蘇醒。

大德除害應難報,惟願黃堂永世新。

自此包公一斷白蛇之後,百穀人民老者得所終,幼者得所養。拯之威名,不惟士大夫之懷仰,而仁宗聞之,亦莫不欽之矣。

鳥喚孤客

斷雲:

黃洪騾駁太心奸,興福終須得馬還。

罰騾問罪真神斷,包公萬代顯威靈。

話說開封府南鄉,有一大戶姓富名仁,家畜上等騍馬一匹。一日騎往北村收租,到莊遂令興福騎轉歸家。回至中途,下馬歇息。有一漢子姓黃名洪,說在南鄉而來,乘著瘦騾一匹,見興福,亦下騾停憩。遂近前雲:“大哥何來?”興福雲:“我送東人往莊收租而來。”二人遂草坐敘話,不覺良久。洪計上心來,遂雲:“大哥,你這馬到好個膘腴。”福雲:“客官識馬乎?”洪曰:“洪曾販馬來。”福雲:“吾東人不久用價買得此馬。”洪曰:“大哥不棄,願與我一試。”興福不疑其歹,遂與之乘。洪須臾跨上雕鞍,出馬半裏,並不回韁。興福心驚,連忙追馬。洪見趕,加鞭策馬,如飛望捷路便走。

平空被刁棍攛馬而去,興福愕然無奈,自悔不及,隻得乘著老騾,轉莊報主領罪。仁大怒,將興福痛責一番,命牽騾往府中經告。時包拯正在公座,興福進告。拯問:“何處人氏?”福雲:“小人名興福,南鄉人,富仁家奴仆,告棍徒半路攛馬匹事。”拯問:“哪個棍徒?報說姓名。”福備將前情告訴雲:“路途一麵,不知名姓。”拯責雲:“鄉民好不知事!既無對頭下落,怎生來告狀?”興福哀告雲:“久仰天台善斷無頭冤訟,小民故此伸告。”拯吩咐雲:“我設一計,據爾造化。你歸家三日後來聽計。”興福叩頭而去。

拯令趙虎將騾牽入馬房,三日不與草料,餓得那騾叫聲廝鬧。隻見興福過了三日見拯,拯令牽出那騾,叫興福出城,張龍押後,吩咐依計而行。令牽從原路攛駁之處引上路頭,放韁任走,但逢草地,二人攔擋衝咄,那騾竟奔歸路,不用加鞭。跟至四十裏路外,有地名黃泥村。隻見村中一所瓦房,旁邊一扇茅屋。二人旁觀,不覺那騾竟奔其家,直入茅房廝叫。洪出看,隻見原騾走回,暗喜不勝。當日張龍同興福就於邊鄰人家埋腳。

次日,昂然乘著一匹騾馬,並騾騎往山中看養。張龍隨跡帶興福去認人。福見洪大罵,近前勒馬牽過。洪正欲來奪,就被張龍一把扭索,連人帶馬,押迤邐而行往府中見拯。拯喝雲:“你這廝狼心虎膽,不曉我包爺之事,平路上攛人馬匹,甘當何罪?”洪理虧事實,難以抵對。拯吩咐張龍將重重刑責,打枷號儆眾,罰前騾歸官,杖七十趕出。興福不合與之試馬,亦量情責罰,當官領馬回歸。將二人供領明白。觀此一場小節,亦見包公發奸日燭如神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