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卷之二(3 / 3)

臨江亭

斷雲:

博子江頭起禍釁,機事不密被人侵。

包公一決明如鏡,盜賊於今也懼心。

話說江西南昌府有一客人,姓宋名喬,負白金萬餘兩,往河南開封府販買紅花。過沈丘縣,寓曹德充家。是夜,德充備酒接風,宋喬盡飲至醉,自入臥房,解開銀包秤完店錢,以待來日早行。不覺間壁趙國禎、孫元吉窺見,那二人就起竊喬銀兩之心。劃一計,聲言明日去某處做買賣。

次日施從喬來到開封府去,裝做客人,叩龔勝門,叫:“宋兄相訪。”勝連忙開門,孫趙二人從腰間拔出利刀,捉勝趕斬,奔入後堂聲喊:“強人至此。”即令妻子望後徑走。國禎、元吉將喬銀兩一一挑去,徑投入城隱藏,住東門口。喬轉龔宅,勝將強盜劫銀之事告知。喬遂入房看銀,果不見了。心忿不已,暗疑勝有私通之意,即日具告開封府。拯即差張千、李萬拿龔勝到廳審問。龔勝須臾赴台,拯大怒喝道:“這賊大膽包身,蠱賊謀財,罪該斬死。”速喚薛霸將勝拷打一番。龔勝哀告:“小人平生看經念佛,不敢非為。自從宋喬入家,過次夜實遭強盜劫去銀兩,日月三光可證。小人若有私通,不惟該斬,而粉骨碎身亦當甘受。”拯聽罷,喝令左右將勝收監。後遣趙虎去各府州縣密探消息。

虎領旨去了一年,回報:“小人詳察,並無蹤跡。”拯沉吟半晌:“此事這等難斷。”自己悄行禁中,探龔勝在那裏何如?聞得勝在禁中焚香誦經,一祝雲:“願黃堂功業綿綿,明伸勝的苦屈冤情。”二祝雲:“願吾兒學書有進。”三祝雲:“願皇天靈佑,保我出監,夫婦偕老。”拯聽罷自思:“此事果然冤屈。怎奈不得其實,無以放出。”又喚張千拘原告客人宋喬來審:“你一路來,曾轉何處住否?”喬答道:“小人隻在沈丘縣曹德充家歇一晚。”拯聽了這言,發喬出去。次日,自扮為南京客商,徑往沈丘縣,投曹德充家安歇,托買氈套,遇酒店無不投入買酒。

已經數月,忽一日,同德充往景靈橋買套,又轉店吃酒,遇著二人亦在店中飲酒。那二人見德充來,與他稽首,動問:“這客官何州人氏?”充答道:“南京人也。”二人遂與充笑道:“趙國禎、孫元吉獲利千倍。”充詰雲:“他拾得天財乎?”那二人道:“他兩個去開封府做買賣,半月檢銀若幹,就在省中置家,買田數頃。有如此造化!”拯聽在心裏想:“宋喬事想必是這二賊了。”遂與德充轉家,問及二人姓甚名誰。充答曰:“一個喚作趙誌道,一個喚作魯大郎。”拯記了名字。次日,叫張千收拾行李轉府。後令趙虎拿數十疋花綾錦緞,徑往省城借問趙家去賣。時九月重陽,國禎請元吉在家飲酒。他二人雲:“前歲事今以固矣。”同口占一律曰:

枯木逢春發稚芽,殘枝沾露複開花。

人生得運隨時樂,不作擎天賽石家。

趙虎入其家,適二人吟罷,國禎起身問:“客人何處?”虎答道:“杭州人,名崧嶠。”禎遂拿五疋緞看,問:“這緞要多少價?”崧嶠雲:“五疋緞要銀十八兩。”禎即將銀錠三個,計十二兩與之。元吉見國禎買了,亦引崧嶠到家,仍買五疋,給六錠銀十二兩與之。虎得了此數銀,忙奔回府報知。拯將數錠銀吩咐庫吏藏在匣內與其他錠銀同放,喚張千拘宋喬來審。喬至廳跪下,拯將匣內銀與喬看。喬隻認得數錠,泣雲:“小的不瞞老爺說,江西錠子乃是青絲出火,匣中隻有這幾錠是小人的,望老爺做主,萬死不忘。”拯喚張千將喬收監,速差張龍、李萬往省城捉拿趙國禎、孫元吉,又差趙虎、薛霸往沈丘縣拘拿趙誌道、魯大郎。

至三日,四人俱赴廳前跪下。拯大怒道:“趙國禎、孫元吉,你這兩賊,全不怕我!黑夜劫財,坑陷龔勝,是何道理?罪該萬死!好好招來,庶免毒責。”孫趙二人初不肯招,拯即喝:“誌道、大郎,你支半月獲利之事,今日敢不直訴?”那二人隻得直言其情。國禎與元吉俯首無語,從實供招。拯令李萬將長枷枷號,捆打四十。喚出宋喬,即給二家家產與喬賞銀;發出龔勝回家務業;又發趙誌道二人歸家,喝令薛霸、鄭昂押趙國禎、孫元吉到法場斬首示眾。自後盜賊之風遂滅,善人之行複興。包拯名威,不有顯著於天下乎?

白塔巷

斷雲:

人畜相染事可評,豈知包相似神明。

淫欲未識機關伏,一勘皆陳往事情。

話說廣東廉州有一人姓黃名仁,家道富麗,不好攻書,隻好為客。一日,負千金往雲南經商,已去一年。其妻章氏,才藝兼全,頗韻文字。值二月天氣,心感燕子雙飛,遂而欲動情勝,難為禁持。意與人通,又恐恥笑。自思無奈,因家有白犬一隻,章氏不得已,引入臥房,將手撫弄其犬厥物,與行交感之歡。那犬若知人道。自此章氏與犬情如夫婦,夜宿一房。

不覺日月駒隙,韶光似箭,已經五年。時適八月中秋日,黃仁抵家,章氏喜不自勝。彼夜又是佳節,乃攜酒於亭對飲,以敘契闊之情。仁濟美景,兼且遠會,遂賦詩一首雲:

戀爾妖媚器,心懷永不違。

今將重折柳,滴露透茶靡。

章氏亦和韻一首雲:

數別君子器,思情今會違?

花枝含萼蕊,待雨逐開香。

吟罷,夫婦攜頸入蘭房,遂行雲雨之會。章氏將門閉了,與黃仁同睡,隻見犬觸門不止。仁詢問章氏:“此畜何為?”章氏答道:“自君去後,妾無人作伴,呼犬入房作伴。”仁雲:“如此放他進來何妨?”章氏複言:“你莫管他。”黃仁不語,睡了。

至次夜,犬又是如此觸門不絕。黃仁不聽妻言,自將門開了,放犬進來。那犬不識主,徑奔床上,將仁項下咬死,又與章氏交合一會。章氏見犬咬死夫主,心生一計,故次日侵早,發聲痛哭,將仁項下血洗淨。須臾,仁之堂叔黃一清來看,詢問章氏:“你夫前日歸,今日死,有何勾當?”章氏回言:“仁歸卒病身亡。”一清心疑章氏有通奸謀夫情弊,具告拯台下。是時拯任廉州兵備,拯即差趙虎牌拘章氏到廳。拯喝:“潑婦這等淫亂,違奸謀夫,罪合當絞。”速令張千將章氏拷打、枷號、掣手。章氏哭泣不已,哀告包拯雲:“小婆娘少讀書幾行,略知理法廉恥。行奸殺夫,豈敢忍為?但從夫出外,並無一人相接,何有通奸情事?如有奸夫,必然往來,鄰居豈無一人見知?夫死因病,乞青天詳察,豁妾螻命。”拯聽罷,將章氏收監,以聽後決。次日拯便誠心禱告城隍雲:

一邦生靈,皆寄爾與我焉。爾斷陰事,予理陽綱,其責非輕。今黃仁死於妻手,其事未判真假,乞神明示,以振紀法可也。謹告。

至夜三更,拯夢見一人,泣跪於廳,訴曰:客乃黃仁,為妻少年欲動,與白犬相媾。仁適歸家二日,冤死為犬,非幹妻有通奸謀殺情由。且妻作有裹犬四蹄布袋,現在床席下,大人可拘此物,則小人冤可伸矣。訴罷,仍哭泣而去。拯驚醒,思量黃仁事故出此。次日令張千喚出章氏,苦打一番,究與白犬苟合之事。章氏心驚失措,難以抵對,供招是實。拯又著李萬往黃宅去索那白犬到廳,令張千押章氏取包犬蹄布袋來看。喝令趙虎、李萬押白犬到法場淩遲示眾,又將章氏姑恕死罪,杖五十,流三千裏。包拯判仁冤事去了,則廉州人民感畏服耳。

血衫叫街

斷雲:

天理昭然莫敢欺,奸情不論壯衰羸。

當時不是包公判,誰識茅店有雞鳴。

聞說包公任南直隸巡按時,池州有一老者,年登八旬,姓周名德,性極風騷,心甚狡偽。因見族房寡婦羅氏貌賽羞花,色如掩月,周德意欲圖奸,日日往來彼家,窺調稔熟。但見羅氏年方少艾,花心被德牽動。適一日,彼此交言偷情,相約夜深來會。果然至此時,羅氏見德來至後園,遂引入就榻,共枕同衾,交鸞鳳於飛。嫩抱輕拆,如鴛鴦戲水。兩情正濃,雲雨相濟。羅氏遂吟詩一首曰:

夜深偷展窗紗綠,夭桃枝上留鶯宿。

花嫩不禁寒鴉噪,春風鼓動何時休?

周德亦和韻一首曰:

綠窗深貯傾城色,燈花又送秋波溢。

文君為我心堅待,切莫輕違金縷衣。

羅氏與德同心之好,倏爾年餘,不覺親鄰皆知通奸情緒。況羅氏夫主親弟周宗海屢次微諫不止,隻得具告拯台。拯看狀,心暗忖度:“八旬老子,氣衰力倦,豈有奸情?”於是亦遂差張龍先拿周德到廳鞫拷。德泣道:“衰老救死惟恐不贍,豈敢亂倫犯奸?乞老爺想情。”拯心愈疑,卻將周德收監後,差黃勝拘羅氏到廳嚴究。羅氏哭雲:“妾寡居,半步不出,況與周德有尊卑內外之分,並不敢交談焉,豈有通奸情由?皆是謗言誣妾,老爺可諒情。”這二人言訴如一,甘心受刑,不肯招認。拯悶悶不已,退入後堂,三餐不飯。其嫂汪氏詢問曰:“叔何故不食?”拯應道:“小叔今遇這場詞淪,難以分剖,是故納悶忘食。”汪氏欲言不言,即將牙簪插地,諭叔知之。包拯即悟,隨升堂令薛霸去禁中取出周德、羅氏來問。喚張千將那二人捆打,乃喝道:“老賊無知,敗壞綱常,死有遺辜。”又指羅氏大罵:“潑婦淫亂,分明與德通奸,又要瞞我。”包公急令薛霸,拿拶棍二付,把周德、羅氏拶起各棒二百。那二人當拷不過,隻得將通奸情由從實供招。於是拯將周德、羅氏各杖一百,趕周德回家,牌拘周宗海押羅氏另嫁。宗海領羅氏去訖。須臾拯出告示,嘵諭四方,而池州皆謂拯作神官雲。

青靛記穀

斷雲:

虛一化二自不才,卻將撮法惑清台。

此情若非包公問,怎見天堂禍惡頑?

傳說許州有光棍,一名王虛一,一名劉化二,素有撮摶為術,專一詐騙大戶。二人探得南鄉巨富大戶蔣欽,銀溢萬箱,穀積千倉,遂設一計,將銀十兩,徑往他家糴穀。來到蔣家,見了蔣欽,雲:“小者與翁糴些稻子做些買賣。”欽答道:“將銀來看。”虛一遞銀與欽看。欽受下銀十兩,即喚來保開倉,發穀二十餘車,付王虛一去。劉化二得了穀,心下暗喜,遂用撮法,將穀掩藏去了。又假作行路半裏,推轉還欽,說道虧了,取銀別用。欽看穀入倉,付銀還他。那一個得了原銀,遂將欽一倉穀盡皆撮去。沿途車聲喧滾,地塵狂起,鄰右望見,偶對雲:“蔣家發出多穀何為?”有佃夫張小一,徑往蔣家看,笑道:“恭喜官人糶了許多符,得了若幹銀。”欽雲:“亡矣。”小一道:“我在半路相遇,官人何必謙退。”欽大驚疑:“莫不是撮弄之行乎?”喚來保開倉看何如。隻見先間糴包公穀倉全無半粒。欽雲:“此撮去真矣。”悶上心頭,無如奈何,具告開封府。

拯發欽回,次日發義倉穀二百石,載於船上。自扮作湖廣糴穀客人,徑往許州大開糴穀,穀內放廣靛子為記。來至許州河下,那虛一、化二聞得船穀至河,仍行撮摶之法,徑來船上訪客:“動問客官何處?”拯捏故道:“湖廣,姓褚名景先。”因問:“二執事尊名?”那二人直答雲:“王虛一、劉化二。”拯記姓名在心。二人揖畢,虛一雲:“小者特來糴穀。”景先雲:“借銀來看。”遂受了銀,當發穀二十餘車,布在岸上。那二人見了穀,先撮去了。須臾,假出對罵:“糴虧了!將穀還褚客人,取銀回家。”拯亦看穀入船倉,將銀付還。那二人去後,霎時船內不見一粒。

拯便回府,心生一計:示諭百姓,建立興賢祠,缺少錢糧。諭曰:“有民出銀一百者,給官帶榮身;出穀三百石者,給下帖免差。”令耆老各報鄉村富戶。當時王虛一、劉化二摶得穀上千餘,有耆老不忿他家穀多,即報他在官。他二人欲圖免差,雖被耆老報作富戶,自以為慶。拯見報王虛一等名,即差薛霸牌喚他到廳領取下帖。那二人見了牌上領帖二字,遂集人運穀來府交拯。拯見穀內有靛子:“果然是我原穀。”喝問王虛一、劉化二:“你乃是有名光棍,今日這麼多穀從何而來?”王劉二人爭辯道:“是小人秋租來的。”初不肯認。拯大怒,罵道:“這賊膽大,你前次撮去蔣欽穀,後又摶我的穀,還要硬爭?這穀我原日放有靛子作記,你看是不是?”便令李萬將虛一、化二捆打一百,長枷掣號。二人受刑不過,隻得直招。拯問:“蔣欽穀存否?”虛一道:“還存穀一萬在家。”拯於是令張千押化二往家付為還蔣欽。欽領完,奔府叩頭謝拯。拯拘了王虛一等撮摶法書,問虛一江西龍津驛擺站五年,問化二浙江江頭驛擺站三年。喚李虎、張千各押二人去訖。撮摶之方,自此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