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春節,李想回了很久沒去的姑母家。
自大學畢業,李想回去的次數屈指可數,但也不是完全沒有。
這個女人或許對他沒有多好,然而在未成年時照顧他卻是事實。
至於節日本身,李想倒沒有特別的熱衷,不像一般的中國人,一邊抱怨一邊喜氣洋洋地忙碌。
過年麼,隻算一次假。
平淡的問候,平淡的歡喜,與同樣難得遇上的表弟平淡的寒暄,李想以為這一年會跟以往一樣平淡地過去。
初三那天李想起得挺早,出街覓食。橋頭的餛飩包子味道很好,熱騰騰一碗三個下肚,整天都圓滿。但到了才發現那些小飯館全都停止營業,李想於是又多一條討厭過年的理由。
買不到包子的李想買了一包煙,進門就看到家裏來了客人。
有個男人站在院子裏,正焦躁地搓手。
看到李想,兩人都是片刻呆滯。
最後還是李想點點頭說爸你來了。
李想他爸幾年沒見兒子,兩人除了金錢往來電話也沒怎麼打過,要寒暄要溫情都無法信手拈來,再想著要說的事更不知該怎麼措辭,最後索性直截了當點明了來意。
李想,你媽前陣子住院,大概不行了。
李想眼皮跳了一下,說哦。
她找不到你,電話打到我這裏來,操。
李想還是哦。
李想他爸看他不鹹不淡的樣子更覺煩躁,走過去拿了他手裏的煙,拆了抽一根點上。
深吸一口。
李想進屋給他倒了一杯水。
他看著李想忙碌的背影,煙到一半的時候說,你是她兒子,去看看吧。
李想說好啊,然後回看著他,不過你得把地址給我,不然我也找不到她。
李想他爸愣一會,寫了電話地址,遞過去的時候忍不住問,李想,我要快死了你是不是也這樣?
李想說不會,我有你電話。
李想他爸看著自己兩指間的煙燒到隻剩一點尾巴。
改李想問,爸,你跟我去嗎?
操,我去幹嗎?你是她兒子!他把煙頭扔得老遠。我去萬一問我借錢怎麼辦?
我養你就養,難道還要養別人的種?
這時候姑母他們從外麵買了年貨回來了,李想就找了個借口走開。
他不願意指責父親懦弱無用,也不想指責當初他娘扔下自己改嫁,這社會對女人一貫嚴苛,不是每個女人都是金剛做的聖母。隻是有了這樣的基礎,他對兩人的愛也實在有限。
初五的時候,李想已經站在母親的病床前頭。
女人彌留之際,緊緊抓著他的手。抓得如此用力,叫他懷疑其實她心底珍視他到極點。
媽媽,你好好的。
我是李想,李想來看你了。
李想重複了好幾次,說得自己也進入角色。
記憶拉回到很小的時候,因為淘氣跟人追打摔跤,跌破了母親新給做的燈芯絨褲子。她拿雞毛撣子抽他,等他哇哇大哭不止,又把做飯時煨在煤灰裏的栗子剝出來塞進他嘴裏。
疼愛疼愛,大概就是因為疼和愛總是同時存在。
李想又說了兩句,那手漸漸鬆了。
她走的時候天也黑了。
李想沒跟她的後夫繼子吃飯,自己一個人出了醫院瞎走。走很久也不覺得餓,路過一家排擋館子,不小心踢到桌子,筷子筒翻了,灑了一地。
老板剛要罵人,李想坐下來點了一碗麵。
麵上來吃了兩口,李想又問老板要辣椒。
老板拿罐辣椒醬過來時看了他一眼,嚇一跳,說哎呦小夥子你怎麼了?
李想擦擦臉,說辣椒太辣了。
老板哦一聲,放下罐子才想起,他好像還沒吃呢吧。
接下來兩天是辦後事。
李想基本沒參與,隻是看著。
正經出殯那天他站在一堆表情沉重的人裏落落寡合。這世界真是荒謬,有的人要拚命壓抑,沒有的人要努力表現。李想一邊神遊,偶爾不經意地回頭,發現馬路對麵站著一個人。
二月寒風裏,那人呆呆站著,發如亂草,即使隔得那麼遠,也可以看見他紅得狼狽的眼圈。
他死死盯著平放在屋子中間的棺材,躺著的人曾無比親密地躺在他身邊多年,然而分開時還不如陌路。即使他不願承認,即使後來回憶中隻有厭惡,最一無所有最相信愛情的時候是她在他的身邊。
說得那麼嘴硬,還是忍不住來了麼。李想怕父親發現自己發現了他,就挪開了視線。
過了一會再回頭,人已經不在那裏了。
忙完各種雜事李想回單位已經過了初十,雜誌社正出元宵特刊。
之後是情人節專題,再之後是3?15專題,再然後是愚人節,再然後又是五一前總動員,李想覺得自己就像是不停被抽的一個陀螺。六月的時候,有次李想跟總編彙報工作,總編默默聽了一半,突然打斷他說,李想你去年是不是沒休年假?
李想呆一下說是吧,去年沒時間休,然後又開始繼續彙報。
這時總編就甩甩手,說行了這事我知道了,你趕緊收拾東西,休假去。
李想又呆一下,總編,年假不是上年12月底就自動清空過期嗎?
總編不耐煩地說,那你就休今年的假。
李想心想有這樣的麼,嘴裏說不行啊,今年的假我要預留,現在還不想休。
總編說你預留了幹嘛?我叫你休就休。
李想說那萬一我想結婚呢?
總編樂了。說要真是這樣我另外批你假,走吧走吧,十分鍾後別再讓我看到你這張臉。
李想一邊嘀咕說你不是一向最愛我這被歲月摧殘的麵容麼一邊不情不願地往出走。
總編手裏的筆記本飛過去。瘦得跟隻猴似的你還把自己當杜拉斯了!
你那小身板,都趕上超薄款杜蕾斯了。
李想關門防禦的一刻突然很詭異地想起了張揚。
張揚曾經很喜歡嚐試各種各樣的避孕套。熒光的榴蓮味的有震動環的加摩擦顆粒的。然後每次嚐試完了都會問他感覺如何。